第11章

鑒於近來幾次碰面,策棱不惜頂冒犯之罪屢屢出言勸誡;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恨鐵不成鋼’神情;以及針對王貴人等人是好是惡的善意提點,容淖約摸能窺透策棱的心思。

十一年近在咫尺,音信互聞,卻絕不謀面的光景,無限滋長了策棱兄弟對她的愧疚歉意甚至同情。

但凡策棱兄弟良心未泯,都會想法設法彌補她。

這不,趕巧。

故人乍然重逢,策棱便發現她‘誤入歧途’,權勢熏心,好弄手段,詭譎陰暗,全無幼時憨稚可愛。

拯救一個‘迷途少女’不徹底沉淪黑暗,把人拉回陽光大道上,匡正一生行跡,屬實是個彌補的好契機。

可惜,容淖打心眼兒裏嫌棄由真真假假現實包裹催長出來的愧意,沉重且虛偽,不樂意接受,甚至連多聽一句都嫌煩。

一番惺惺作態,把策棱敷衍得爽快離開,轉過臉便讓嘠珞差小太監把那一大叢修竹林伐光解氣。

嘠珞近來看慣了容淖的反常,聞言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一邊在心中思忖那人今日便該到了,一邊順口稟事。

“後日是弘昱小阿哥的四歲生辰,大福晉的請帖方才送到,說只在正日子辦一場小宴,請些親近眷屬,邀請公主前往。公主,我們該送什麽賀儀?”

弘昱是大阿哥與嫡妻大福晉連生四女後,千辛萬苦得來得嫡長子,寶貝非常。按理,他的生辰馬虎不得,肯定會大辦一場。依照皇家辦宴的規矩,前一日宴朝臣官眷,正日子宴皇室宗親,後一日宴門客忠仆。

奈何今年弘昱的生辰正巧是禦駕北巡的前一日,此時大張旗鼓慶祝,等於搶皇帝風頭,大阿哥又不傻,所以決定只在正日子設小宴,邀親近的皇室宗親|熱鬧熱鬧。

自古以來,不管哪宗哪族,皆是重嫡重長,皇家更是如此。

在今上存世的十六子裏,最為看重的便是庶長子大阿哥,與元後嫡出的二子皇太子。

皇太子大婚多年,並無嫡子,倒是個有幾個資質平庸的庶子,不過這身份到底是差了一層。

如此相較,大阿哥家稚齡天真,玉雪可愛的嫡長子弘昱便顯出來了。

嫡子所出庶子,與庶長子所出嫡子。

這二者之間,就算是英明如皇帝,也很難板板正正把一碗水端平。

弘昱時常被抱去乾清宮皇帝膝下共敘天倫。

容淖出入乾清宮的次數多,皇帝無暇顧及弘昱時,大多是她在領著孩子玩,相差十幾歲的姑侄兩,處得親|熱。

弘昱生辰那日,容淖肯定會親自出席,這賀儀自也該多花幾分心思。

按嘠珞的想法,“這宮裏個個都是四只眼八只耳,幾日前公主送給王貴人的遇喜賀儀貴重不菲,如果送給弘昱小阿哥的差了,難免惹人背後口舌。但咱們此番出宮,隨行並未攜帶適宜贈送孩童的貴重物什。公主,不如把你那套龜遊荷葉筆洗送給小阿哥吧,反正你平日也不愛用。”

嘠珞口中的龜遊荷葉筆洗是個通身以白玉雕琢而成的宋時物件,一大一小兩片荷葉,筋脈絲絲縷縷,栩栩如生,一探首小龜棲身葉上,更添可愛靈氣,確實十分招惹小兒歡心。

但……

容淖一掃被俗事惹出來沉郁,斬釘截鐵拒絕,“不行!他一個小孩兒用什麽筆洗,糟踐東西。”

“……小阿哥四歲了,已快到開蒙年紀,公主是舍不得割愛吧。”嘠珞捂嘴輕笑,“奴才記得去年江南河道總督獻上那套筆洗時,公主和小阿哥在乾清宮搶得打架,還是皇上親自把你們拉開的。”

“……”容淖斜乜嘠珞一眼,面無表情進了照水閣,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套龜遊荷葉筆洗找出來,端端正正擺上案幾,盛裝清水,一刻不歇的把寫過的筆放進去。

筆尖墨色徹底暈染過白玉龜背,容淖心安哼氣,低聲念念有詞。

嘠珞追進來,正好聽見一句,“……我就算死,它也得給我陪葬!”

“……”

年紀輕輕的攢什麽陪葬品,嫁妝還沒著落呢!

越來越不正常了。

嘠珞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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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一向認為,雨打芭蕉的響音愈鬧、塵世愈靜。整個人懶散往貴妃榻上一窩,伴著蘇合清香,半闔眼皮有一搭沒一搭的翻本閑書。

書頁一翻一合,半下午的光景流轉墨香,逝於指尖。

疾雨不知何時歇了個幹凈,烏雲退散,天溢漫彩。

“派去伐竹的小太監回來復命了,還借著那大蓬的斷竹為公主獻上個小玩意兒。”將近黃昏,嘠珞眉開眼笑上了樓來,手中捧過一只烏頭花彩的瘦燕紙鳶,給容淖看。

約摸是時常親自動手炮藥、調制各式香膏脂粉的緣故,容淖對一切指尖活計擺弄出來的精細玩意兒頗有好感,賞臉望了幾眼,漫不經心誇道,“手藝尚可,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