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恭格喇布坦小心翼翼覷了容淖一眼,見她面無異常,這才接著說道。

“我實在擔心小十格格是否安好,但這等內眷糾紛不宜宣之於口,旁敲側擊詢問大阿哥,他也是一問三不知。只好請托大阿哥,準我親自前來看看。我孤身一人來見小十格格,未免奇怪,遂特地拉上了兄長一起。”

大阿哥心知肚明容淖未來的額駙,會在這兄弟中二選一。

如今五公主的婚事已然定下,下一個便該輪到容淖這六公主。揣度著上面那位的意思,也到能讓他們見面的時候了,便知會大福晉前去安排。

大福晉是個妥帖人,特地讓太監悄悄把這兄弟兩引到既能近處俯瞰客院,又不驚動沖撞內眷的荒蕪山亭去。

誰知百密一疏,忽略了容淖喜靜,專愛挑揀偏僻地方去。

兩廂碰個正著。

恭格喇布坦相貌肖似其兄,生得硬朗威武,令人望之生畏。因而,言辭間的小意卑微越發被凸顯分明,他如同被馴化的狼,壓抑滯郁,打量著馴獸人的眼色行事,全無其兄的銳氣鋒芒。

馴服他的皮鞭,正是以愧疚與殘缺織成的。

康熙二十八年的種痘所裏,藏匿的那只罪惡大手,撥亂太多人的人生軌跡了。

容淖心念一動,掩在闊袖下的手攥緊,暫且把和策棱的‘仇怨’拋諸腦後,默了默,擡眸狀似雲淡風輕對恭格喇布坦道,“騎都尉,你還是與眾人一般,喚我六公主為好。”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是一場早已過去的意外罷了。你於我,我於你,都不特別。”

意外。

不特別。

過去了。

恭格喇布坦與策棱反應過容淖突然道出的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後,同時一愣,面色各異。

恭格喇布坦不敢置信,猛地上前兩步,緊盯容淖面容,顫著嗓子,“你……不再怪我了?”

“我清楚記得,我從未對你訴過介懷怨恨。倒是你自己,應該沒少借由愧對於我之名,任由殘缺的卑怯困束吧。”

容淖目光坦坦蕩蕩,落在恭格喇布坦方才激動邁步時,微跛的右腿上,直截了當道,“我不耐煩給你當幌子,料想你再無用,也不至於渾身上下的出彩處,只系於這條腿上。”

容淖這番話,直白犀利,以摧古拉朽之勢,分崩離析了恭格喇布坦多年來困束自我的圍城。

沒錯。

他過不去的坎,從來都不是毀了一個女子的容貌,而是自身的殘缺。

既怯於承認,更怯於面對。

多年來,他注意行走姿勢,以免露出跛腳醜態。身邊眾人更是閉口不提他的腿,似乎全然是把他當做正常人看待。

可,未曾正視缺陷,又何談坦然對待優點。

——他的出彩處不在腿上。

這般簡單的道理,從未有人直白對他講過,他也未曾想明白過。

庸人自擾十多年,一朝被點破的恭格喇布坦明顯失態,愣在原處,面上表情似哭又似笑,扭曲猙獰。

策棱微不可察嘆息一聲,輕拍恭格喇布坦的肩,目中是驚詫的復雜。

為一母同胞的弟弟,更為眼前這個把小氣與豁達兼具一身的矛盾小姑娘。

策棱破天荒頭一遭,不再避諱規矩,目光直視少女容顏。

世人都說六公主毀了容,整日妝飾斜紅花鈿遮醜。

可舊時興盛幾朝的斜紅妝,因如曉霞將散,又叫‘曉霞妝’,本就起於傷痕,形似傷痕。當年魏宮諸人,面無傷痕,卻癡迷用胭脂仿畫斜紅者,不知凡幾。

少女面龐白皙如玉,頰邊點綴一道彎月斜紅,一紅一白,分明是——極致的對比,極致的姝麗。

策棱眼神悄無聲息染上熾熱,容淖若有所感擡頭。

在視線即將被捕捉那一瞬,策棱驀然狼狽轉眸避開,佯咳一聲,故作掩飾胡亂誇道,“公主高義,你的出彩處,同樣不在於面容。”

“哦。”容淖本還思緒紛雜,一聽這話,頓時冷下臉,“你在暗指我醜?”

這熟悉的針鋒相對態度,策棱毫不懷疑,自己肯定又被記了一筆。

策棱滿腔感慨連並那一絲異樣,同時一掃而空,並打心眼裏由衷升起一道委屈疑問。

同樣的話,容淖說給恭格喇布坦,那叫激勵。

他禮尚往來照搬說給容淖聽,為何就成了暗諷?

策棱想不明白,只好咬牙否認,“……不是。”

“呵。”容淖冷笑。

策棱眉心一跳,硬邦邦補救道,“確為實言,公主面容甚美。”

“甚美,而非完美。”容淖面無表情挑茬,“你且說說,我的臉何處尚有不足。”

策棱聞言,微怔。

一支畫筆自發浮於腦中,莫名描摹出了先前那驚鴻一瞥。

少女的眼眉五官,無一處不勾勒著驚心動魄的艷麗。

沒有任何不足之處。

或說成,自他的眼,挑不出任何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