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隔日雪晴,天光明好。
容淖從氈包裏出來,發現少了風雪礙眼,雪原上竟遙遙可見一脈遠山,雄渾中帶著蒼涼。凝神細看,又會發現它有舒緩的起伏,似無限延伸向春的希望。
有人打馬自前方草場而過,穩健的馬蹄踩出一路飛晶。
容淖擡眼望去,下意識以為是策棱的人前來傳遞信息。
可那一人一馬只是遠遠沖他們帳篷吆喝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跑遠。
容淖看向策棱。
策棱沖她微不可察搖頭。
不可能這麽快,除非中途出了意外。
阿潤正在圈裏喂牛羊幹草,聽見吆喝聲立馬沖出來,高興對策棱幾人道,“有商隊過路,附近草場的人聞訊多半會趕去交換貨物,說不定你們的親戚也在集上。”
“如此甚好。”策棱同樣含笑相對,側頭問容淖,“要不要去集上看看?”
容淖不答反問,“可以去?”
他們起初選擇向牧民借宿便是不想暴露身份,貿然去集上人多的地方豈非增加暴露風險。
策棱笑笑,大掌忽然按上容淖的腦袋,把她毛茸茸的帽檐按下去幾分,正經模樣還挺有‘好兄長’派頭,“你想去就能去,三個孩子估計也想出去玩鬧,我們正好領他們同行。”
容淖看看三個小孩兒,心下了然,調整了帽子和毛領,遮住大半相貌,只隱約露出一雙清淩淩的眼。
阿潤留在家中照顧懷孕的牲畜以及剛生的小家夥們。
容淖‘三兄妹’則領著三胞胎坐上駱駝爬犁出發去集上。
爬犁不算大,策棱騎馬帶上三胞胎裏的哥哥,塔圖負責駕車,容淖與兩個小姑娘坐在一堆皮子中。
是阿潤拜托他們帶去換鹽與糧食的各色皮子。
硝制儲存得不太好,味道很重,但勝在能擋風很暖和。
三大三小坦坦蕩蕩出現在集上,任由哪一方尋人的都不會把‘拖家帶口’的他們往六公主或貝子爺身上聯系。
一到集上,三個小孩兒便如同泥鰍入地,東竄西瞧,滑不留手。
專在賣小玩意兒那一片穿梭,對陶響球、摩羅之類愛不釋手。
容淖提出給他們買一些回去,他們又紛紛搖頭。
孩童眼裏閃著渴望,但已從辛勞操持生計的父親身上懂事地悟出了克制。
策棱幹脆讓塔圖跟著他們三個,自己帶上容淖去用皮子換糧食。
容淖看他自如的混在商販中討價還價,談笑風生,半點不見富貴驕氣,只是健壯身姿隱隱透出行伍之人的板正。
無端想起那句,君子應處木雁之間,當有龍蛇之變。
一個小小年紀經歷變故由雲間掉進泥坑,又靠自身本事硬從泥坑中站起來的人,騰雲駕霧飛上天後並未忘卻或是刻意塗抹曾身在泥淖裏的日子,反倒因此修出了謙和與包容。
無論是對待下屬塔圖還是阿潤等人,他從來不矜不亢。
策棱若有所覺,在他轉頭回望時,容淖及時扭開頭去看賣脂膏的攤子。
策棱換好阿潤家所需的物什,又額外采買了一些當做他們三人借住的口糧,整整兩麻袋加一大捆,交給看孩子的塔圖一起守著。
然後偏頭示意容淖,“逛逛?”
容淖頷首。
兩人邊走邊看,商人逐利,帶到草原上來的好東西早同貴族們交易過了,拿到集上來賣的其實都是關內外淘換下來的滯銷貨物。
二人長於宮廷,什麽好的新奇的沒見過,沒什麽能入眼的,直到再次走回剛才容淖看過的脂膏攤子。
“剛才在看什麽?”策棱問容淖。
“沒什麽要買的。”容淖淡聲道。
策棱看看她,卻掏出錢袋,順手在最角落拿出一盒脂膏。
容淖看那小小陶盒上花紋十分粗糙,果斷道,“我不要!”
策棱怔了一下,喉間溢出幾聲笑,“不給你用。”
攤主聽見兩人交談,搓著雙手用不甚流利的蒙語笑著搭話,“姑娘,那脂膏是給男人刮胡子用的。”
容淖:……
攤主又調侃道,“不過他用了也是為了取悅姑娘你,和你用的沒什麽區別。”
攤主常年在塞外行走,知道這裏的兒郎粗糙得很,習慣眉毛胡子一大把,認真修面的才是異類,他每次只帶一兩盒修面脂膏出關都不一定能找到買家。
估計也只有年少情熱時會百般注意自己在姑娘眼中俊不俊了。
容淖僵住,被憋笑的策棱按著帽子領走,沒讓攤主繼續調侃她。
回去的爬犁上,容淖木著一張臉。三胞胎玩累了倚在她身邊昏昏欲睡,她無所事事,認真玩起那塊瑪瑙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