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又一個晨起,暴風雪襲卷莽蒼雪原。
策棱與塔圖各拿鏟子鏟掉氈包頂上壓了一夜的厚重積雪,阿潤則在修補昨夜被壓壞的穹頂木頭頂窗覆氈。
一通忙活後,總算閑了下來,素來笑容滿面的疏朗男人半仰躺著,盯著不時晃動的柳條包壁,愁眉苦臉開始嘆氣。
“就這天氣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了門了。”阿潤後悔又心疼,“早知道前幾天該往草原深處跑一趟,去看看駱駝,帶它們把水喝飽。去年也遇上過這麽一遭,晚了快一個月去看它們,好些駱駝瘦得皮掛在骨頭上,毛都翻出來了。”
牧人在冬季時會把家養的駱駝放入草原深處,隔一段時間過去探望,帶上一些草料投喂,再順便鑿開冰河,領著駱駝們飲水。
看著愁眉鎖眼的阿潤,容淖想起草原上那句諺語,“英雄敵不過一支暗箭,富戶敵不過一場災難。”
草原天氣寒冷,牧民最害怕的便是雪災,一場暴風雪可能讓一家的牲畜死絕,人自然也沒了活路。
小孩子最是敏感,感受到阿布的沉郁,也不追打瘋鬧了。
烏蘭趴在容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話。
實在閑得無聊,容淖幹脆教烏蘭認字,順便教她學寫名字。
蒙文繁復,再加上沒有紙筆,甚至連個炭塊都沒有,全靠容淖以指代筆在掌心虛寫,小孩兒學得格外吃力。
左右無事,人全被裹足在氈包裏,容淖有耐心反反復復去教。
到烏蘭勉強學會用帳篷裏所有人名字的那一天,暴風雪停了。
阿潤從羊圈裏抱出一只昨夜凍死的小羊羔,心疼得直抽氣,念叨能多挺上一晚就好了。
容淖看了策棱一眼,這是他們在這處牧民人家借宿的第十九天,算起來皇帝的回信早該到了。
不知是否因為這次暴風雪的緣故,竟遲遲沒有收到音信。
策棱顯然和容淖想到一起了,飯後獨自往外跑了一趟,留塔圖守著容淖。
至天暮時分,一人一騎頂著滿肩雪回到氈包,面色如常地同阿潤與三個孩子打招呼,可容淖卻覺得他身上氣息更沉,似縈繞著未散盡的寒意,望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
“出意外了,沒收到回信?”他吃飯時,容淖遞給他一碗熱奶茶,湊到條案邊低聲詢問。
“收到了。”策棱聲音發悶,盯著容淖看了片刻,緩緩道出回信內容,“皇上體恤你奔波辛勞,讓你不必冒雪趕路回京,可暫去喀喇河屯行宮小住一段。待夏日禦駕去往行宮避暑,再與禦駕同返宮中。”
容淖聞訊不由失笑,卻沒有多少意外。
喀喇河屯行宮是本朝在塞外建造最早、規模最大的避暑行宮。
暴雪紛飛的天氣讓她去喀喇河屯小住,皇帝這哪裏是體恤她趕路辛勞,分明是怕她回去裹亂,趕她先去冷靜一段時間。
皇帝太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咽不下險些被人算計至死這口氣。
太子這回有那麽大的把柄落她手裏,她一旦回去,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做什麽,單把太子勾結多羅特部意圖在察哈爾地引亂的消息放給大阿哥,便足夠太子焦頭爛額了。
正好喀喇河屯行宮遠離京中,有千總駐守,既能盯著她別隨意耍手段讓太子喝一壺,還能保證她的安全,免得再次重演此番公主落難的鬧劇。
兩全其美。
“還笑得出來。”策棱惡狠狠咬了一口肉幹,梆硬,差點磕到牙。
氣得把牛肉幹往條案上一拍。
真是欺負人!
容淖覺得好笑,她的事自己都不覺得有多委屈,他先氣紅眼了。
“別拿東西撒氣。”容淖提醒,轉而問起,“你私自南下這事兒怎麽說。”
“因為救助公主有功,功過相抵暫不追究。”策棱語氣比牛肉幹還硬邦邦,“讓我護送你去喀喇河屯行宮後,即刻返回漠北塔米爾。”
策棱吃完氣鼓鼓的一餐,去找阿潤說明他已尋到親戚音信,三人明日即將離開。
阿潤不算意外,卻挺舍不得,草原上寒冬熬人,氈包中多幾個人談天說地他不知多高興。不過他並不強留客人,只張羅著要給他們烙餅做幹糧。
幾個孩子從忙碌的阿布口中得知消息,圍著三人嘰嘰喳喳說了許久的不舍,實在睜不開眼了才去睡覺,困到第二日沒能起來送行。
阿潤送他們離開,熱情送出好幾裏地。
容淖從車窗回望,冰河波瀾不驚,一人一馬安靜佇立在白雪荒原,仿佛裝在畫軸裏的景,說不出多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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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晌午時分,三人轉過一道彎月牙冰河,與等候在此的策棱下屬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