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孟秋七月,容淖等不及參加哈斯撿骨,便被千總催促著啟程返回喀喇河屯行宮。因為他接到消息,禦駕已自京師前往喀喇河屯避暑,他們此時就算快馬加鞭沖回行宮也趕不上接駕了,但態度得擺出來,不便在外逗留太久。
紮薩克圖汗與忽蘭哈敦聞訊怕耽擱容淖見罪皇帝,也開始‘逐客’,容淖無法,帶上二位長輩大包小包的禮物返程。
草原四時之景不同,七月的曠野沒有疾風暴雪,只有深草野花在微風中舒展出婀娜韻致,一彎玉帶小河天連水尾水連天,羊群如雲,馬兒嘶鳴。
容淖一路走著看著,精神卻越來越差,人總是懨懨的。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病了,卻又沒具體看出是何病症,沒法對症下藥。
來的路上,一行人為節省時間,橫穿了紮薩克圖部外圍的阿濟山,夏日裏穿行山林的滋味並不好受,蛇蟲鼠疫滿地竄,需得格外留心。
歸途容淖不打算走阿濟山,決定繞路至鄂羅克泊方向。
千總沒意見,他著急催促行程是一回事,但也看得出來這六公主最近消瘦得厲害,渾似一盞紙糊的美人燈,讓人疑心一陣風便能把人刮不見了去。
他同樣憂心六公主在路上累出個好歹自己回去要跟著吃掛落,順勢提議先在阿濟山腳下歇息一晚,明日再往鄂羅克泊去。
入夜,奔波一天的眾人紛紛睡下,只有三人成行的兩支巡夜隊伍在紮營地附近巡邏警戒。
漠北常年戰亂,他們來時尚算一路平安,但也不得不防,需得警惕些。
容淖躺在簡陋的矮榻上,總感覺耳邊有腳步聲在響,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她迷迷糊糊仿佛回到了那日在山腳下,自己提刀走向索統領一行的時候。
她看見自己面無表情破開了所有人的肚腹,紅紅白白流出一地的腸子。那兩條小狼崽子趴在她腳邊,瘋狂啃食現成的血與肉。
她嫌惡心想走遠一點,被一只死人胳膊絆了個趔趄,低頭,看見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赫然是察哈爾小廟裏那個一心早修來生的小沙畢。
是她……殺了他嗎?
容淖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她呆坐了片刻,木著臉正要下去倒杯水喝,隱約又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還恍恍然陷在夢中,慢慢才聽清真的有人在低聲爭執。
應該是巡夜的守衛,他們似乎發現了異常,又不太敢確定,正激烈討論要不要稟告好夢正酣的千總。
容淖按了下額角,不知道侍衛們怎麽想的,不會以為隔了一層帳子便能隔音吧。
記得幾年前皇帝出巡,也曾有侍衛在帳外吵鬧,一晚上鬧三四次。氣得皇帝第二日下旨申斥,好一通整頓軍紀。
容淖整理好衣衫走出去,那三個湊在一起的侍衛立刻察覺望過來。
容淖招手把人叫到面前,詢問具體情況。
“一炷香前,屬下看見阿濟山西邊忽然林葉急晃,鳥雀沖天,又很快靜寂一片,屬下懷疑裏面有巨物作亂……”高個侍衛眉頭緊鎖,躊躇半天還是鼓足勇氣道,“當然,也可能是藏進了人。”
他的同袍認為山林有羽蟲過道乃常見之事,疑心偏僻林中藏人實在杞人憂天,並不相信他的判斷。
容淖聞言倒沒怪高個侍衛太多心。因為她本身性格同樣謹慎,深山野林,小心駛得萬年船。
“去把你們千總叫起來。”
高個侍衛應聲忙跑去叫醒千總大人。
千總抹了把沒睡醒的腫臉,走到容淖身旁時已聽手下講清楚了來龍去脈。請示過容淖後,立刻安排人手摸去大山西向刺探情況,並吩咐手下悄悄把所有人叫醒。
並命令眾人不得喧嘩,不得點燈。
七月初的月亮不過尖尖角,紮營地昏暗又壓抑,一旦沒了光亮,好像周遭所有蚊蟲都爬到人身邊嗡嗡討嫌了。
捱了約摸兩刻鐘,去刺探情況的侍衛終於摸黑小跑回來,羞愧又凝重地稟告,“屬下一路摸過去,發現一溜斷草叢處,順著痕跡走,能聞見一股驅蚊草氣味,料想當是有人故意塗抹在身上以便鉆山林的。會殘留那般濃重的氣味,人手定然不少,屬下怕打草驚蛇,沒敢再繼續深入查探。”
千總擺擺手,轉身望向容淖,詳盡請示道,“公主,阿濟山乃阿勒坦山延綿,而阿勒坦山多處科布多境內,峰巒層沓,亙數百裏。幾年前皇上親征噶爾丹,噶爾丹便是敗走科布多,這附近雖然並非當年戰場,怕是也不太安生。還請公主示下,我們是要加強巡邏繼續在此地紮營,還是連夜遠離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