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4頁)
青年雙目熠熠,意氣風發,昂揚如一柄剛出世的奇兵,蠢蠢欲動要蕩清天地。
容淖了然,“寧鳴而死?”
她在心裏哂笑這竟是個天真之人,又隱隱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
策棱搖頭,黑黝黝的瞳仁裏是十足的坦誠與野望,“我不過是一個自私與良知並存的普通人,並不無私更不高潔。”
他平靜道,“選擇去做,不過是因為行善需要成本,功業需要累積。”
他憐塞外苦命人,總不能只是嘴上說說。
這批火器或許很快便會被皇帝下令毀掉,但至少在這一次規模不小的平叛戰役中,它能盡快平息戰火,救下無數性命。他亦能由此多收攏部分軍心,把根在漠北紮得更深些。
至於皇帝那裏,他知道於皇帝而言自己的‘另辟蹊徑’與急功近利無異,不會有他好果子吃。
可是在皇帝沒有培養出下一個只能倚靠朝廷出頭的漠北王族血脈前,他有把握自己不會被徹底放棄。
頂多坐幾年冷板凳。
還算值得。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萬一就是這一次,正好能敲開皇帝的固執。
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不許自己縮回去。
容淖聽罷,一時無言。
“我方才是在想你如此反對這批火器,會不會破例接受它。”策棱勾起馬鞍旁懸著的皮囊,約摸是帶在馬上奔波太久的緣故,皮囊系結絞緊,他幹脆掏出匕首劃斷牛皮繩,自裏面掏出一物,“請托戴老改造過的,遠比尋常火銃輕巧靈活,三眼銃太笨重了,你用應該不算趁手。”
他說著,剛想把東西遞給容淖瞧瞧,又在半途頓住。
銃身不知在何處濺上血,現已幹糊成大片血漬。
策棱下意識伸手抹凈,可那些血漬幹在精雕細琢出來的紋路裏,仿佛跗骨之蛆。
他身上沒有手帕,嘗試用甲衣下的中衣去擦,結果同樣不如人意。
容淖從他的窘迫中發現了這點小意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犯傻,策棱像是明了什麽,放下甲衣,苦笑一聲,“看來是天意了,本想著那批東西恐怕難能長久,若有一件能留存下來護你周全亦算小得圓滿。”
說罷,他一派自然地把東西塞回去。
沒有堅持讓容淖過過眼,也沒再深聊的意思,見千總在前方回身張望,隱含催促之意。
策棱再看看容淖,收起自己那些無用的心思,牽出一個笑,只是很平常地叮囑,“南下路迢迢,多識草木少識人,好好睡覺,一路保重。”
車隊重新上路,容淖放下竹青窗紗,余光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被漸漸甩在身後。
可容淖眼前,始終浮現策棱方才努力想要擦拭幹凈火銃那一幕。
青年發躁的眉眼裏,有股極致且稚拙的真誠。
容淖惡劣地在心中點評,比起明確自己喜歡一個人,相信別人的真心其實更難。
在權衡利弊之後,為這種無望且顯得可笑的愛意去清醒沉淪更是難上加難。
容淖陷在軟枕裏,耳畔是噠噠馬蹄。
早習慣的動靜,這一刻卻感覺聒噪無比,車廂裏悶得發慌,她不由卷起車簾想透口氣,鬼使神差往回落了一眼。
青年仍然立在原地目送,背頂著草原七月的烈日,那份赫赫炎炎似乎融進了他的骨子裏。
以至於,那種“你回頭看我一定在”的眼神太熾熱和直白了。
只一眼。
容淖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轟然點燃,驀地升起一股沖動,“停車!”
沖動之後是滿心茫然。
春山還在外面等待容淖的下一個命令。
容淖靜靜坐在車中。
聽著有馬蹄快速靠近車窗。
在沉默中,一只大手自外面微微挑起窗紗一角。
然後,那柄血跡斑駁的火銃被握著膛管遞進來一半。
這幾年的從軍生涯教會策棱,‘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
總是清醒的公主願意為他停留片刻,足夠了。
戴著串珠軟鐲的細手輕輕搭上火銃手柄。
他們沒有觸及彼此身體,卻於無言中得到默契。
-
八月中,容淖一行終於回到喀喇河屯行宮。
祭奠過五公主後,容淖去探望了太後。
五公主是在太後的壽康宮長大的,祖孫兩情誼深厚非旁的孫輩能比,自五公主急病薨逝後,太後成日以淚洗面,還算朗健的老人家不幾日便病倒了。
皇帝親奉湯藥,日日晨昏問安。
將進九月萬壽節時,太後終於恢復了幾分精神。
皇帝心情大好,大手一揮,準備為太後操持一場盛大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