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出生後的十七年裏,我從來沒有走過那樣一段漫長的路。
只是從教學樓到校門口,我一路走一路掉眼淚,一邊拉明雨的手,一面叫她的名字。校門口,念慈和亦菲已經等在那裏,關超的父親搓著手:“慢點,在最後一排坐好。”
我們急匆匆上了車,大巴車盡可能地快速駛入主路,明明一兩公裏的路程卻遠得仿佛在天邊。等在病房外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腿在抖,念慈拉住我說:“瀛子坐下,坐下,你站不穩。”我聽不進去,亂糟糟問:“不會有事吧?不會吧,她這幾天臉色就不好——”
醫生從裏面出來:“急性闌尾炎,這會兒已經掛水了,家長在哪,得盡快手術。”聞訊趕來的辛老師匆忙簽了字,問醫生:“要緊麽?”
“送來的及時,小手術,割掉就好了。”
我才覺得眼前的霧氣散了,一下子坐下來,躲進念慈的手臂裏,一滴眼淚“吧嗒”掉在地上,“還好——”
念慈摟緊我。
然而這個晚上,慌亂和憂慮都剛剛開始。
跟著郭靖一起去辦住院手續的蔣翼是一個人回來的,絲毫沒有比方才松弛,反而整個人氣色都不對了。
“怎麽了?”我一下子站起來。
蔣翼抿了抿嘴唇,半晌說出一句:“郭靖他爸住院了,明天手術,他剛才見到叔叔阿姨才知道。”所有人都頓在當場。
在郭叔叔的病房外,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郭靖。
從來如山一樣的男孩子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頭埋進手臂:“如果今天我沒看見,你們打算瞞著我多久?”
郭阿姨坐下來,抹掉眼淚,摟住兒子寬厚的肩膀:“怕耽誤你考試,不是想瞞著你,你是大人了,媽知道。”
郭靖的爸媽不只沒有告訴自己的兒子,連整個航天城也沒有什麽人知道,他爸爸請了長假,跟郭靖說是外派,他媽媽關了燒烤店,白天照顧他父親,晚上回到家屬區陪伴郭靖復習。
向來勤勞樸實的夫婦就打算這樣不聲不響地扛過這樣大的人生難關。
“我以為你們是因為我高考才關了店——”郭靖聲音發顫,“這麽大的事,至少得告訴我。”郭阿姨摟著他掉眼淚:“明天,明天一早的手術,你爸爸其實特別想看看你。”
郭叔叔從病房裏走出來,從來厚實高大的人,此刻在病號服裏卻顯得有些消瘦,他撫摸郭靖的頭,“沒什麽事,明天還得上課,早點回家。”
“他明天上課也不安心,就留在這陪一晚吧。”辛老師跟過來說,又看看我們,“你們還得復習,都回去吧。”
走廊裏七七八八站著我們所有人,沒有人動。辛老師嘆了口氣,“要陪著,就都陪著吧。”
在那一刻,我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助。也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間,我們不再是個孩子。
鄒航的父母幫忙給我們找了一間空著的病房,讓我們在裏面休息。我和念慈擠在一起,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折騰了幾番還是起了床。念慈問:“去哪?”
“睡不著,透透氣。”
“別買零食,吃了更睡不著。”“哦。”
路過郭靖父親的病房,蔣翼還陪著郭靖守在門外,兩個人都沒睡著,有一句沒一句地不知道在說著什麽。
我心裏很亂,一個人出了門,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支酸奶雪糕,還沒拆開包裝就看到了大堂外台階上坐著的身影。
昏黃的夜燈下,我認出那是關超。男孩子細瘦的腳腕子踩著球鞋,和樹影混雜在一起,顯得猙獰又破碎。
晚間的醫院仍舊有人匆匆往來,我在門內停了下來。
關超仿佛是感應到我的目光,回頭,笑了起來,“你又偷吃冰棍,一會兒告訴蔣翼。”我累了一天,眼睛還疼著,聽這話轉身就走。
關超在後面叫我:“黃瀛子,陪我待一會兒。”
我心裏還有氣,晚自習下課叫他的時候他怎麽不停,便不肯停下腳步。關超於是在身後說:“我去不了體育大學的保送了。”
“什麽?”我急促轉頭。
關超跳下來,一邊笑一邊向我走過來:“我以後都不打籃球了。”“為什麽?!”
“不為什麽。”
我轉身就走,“不說算了。”
關超在後面說了一句:“雪糕給我吃吧,晚上還沒吃飯。”
我氣呼呼轉頭,這個人嬉皮笑臉走過來,從我手裏拿過雪糕徑自咬了一口,又遞回到我嘴邊:“分你一口。”
“臟死了!”我嫌棄地一把推開他。這個人笑著拽我的手腕坐在他身邊。“好涼。”我坐下來打個寒戰。
他咬著雪糕脫了運動服鋪在地上,“坐這。”
我累得消了氣,坐下來陪著他發了好半天的呆,才說了一句:“郭靖爸爸明天手術。”他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