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謝家滿打滿算地也就只有二十畝田地,相比較其他家,可謂是芝麻綠豆大點,這還是當年謝三分家時,硬從家裏要來的,否則照著他娘那偏心眼的脾性,隨便給幾匹破布,幾兜子糧食就能把他們一家子給攆出來。

分家單過後,謝三便是靠著這二十畝田地,養活著一家幾口人,早些年,日子還算說得過去,不比旁個人家富余,但吃飽穿暖不成問題。可自打他走後,蕓娘一個寡婦帶著倆孩子,過得就別提多艱難了,田地照顧不過來,地裏頭種的豆子,都稀稀疏疏的,比著隔壁郁郁蔥蔥,苗挨苗的,瞧著就磕磣。哪怕是今年迎了雲胡進門,也沒能照看好。

正是因著這般,別戶人家要收大半個月的豆子,謝見君七八天就忙完了。趕著後面那幾天,福生拉拔完自家的,便趕著老黃牛拖著石磙來給他們脫粒。

過篩的黃豆要攤在院子裏曬幹才能裝起來,往年都是裏長謝禮去尋了鎮上的小販,趕著車一道兒過來收,今年亦是如此,家家戶戶只需得存放好,等著小販上門,他們再拉去打麥場一一過稱,結算銀錢,但每家從裏長那兒分到的份額有限,小販收不走的,他們便要自己背去鎮子上售賣,或是去換些旁個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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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完了豆子,天氣愈發涼了下來,等不及歇上兩天,福水村又忙忙碌碌地開始下麥子。

這麥種子是今年春收時特意存下的,那會兒雲胡已經進門,收完了地裏的春麥子,他和蕓娘挑著穗子粗大飽滿的,割下來,拿秸稈紮成把,豎立在打麥場上,待被太陽曬到幹松松的時候,才拿連枷打下來,挨個撿去其中那些空癟的麥粒,拿艾草紮起來貯藏在地窖裏。

臨著下種子的大半月,雲胡踩著矮梯子下地窖裏把種子翻出來,用水淘洗了好幾遍,將漂浮著的秕子淘去,趕著天兒好,日頭最盛的時候,鋪在笸籮上,放院兒裏曬幹,等著把田地耕得松和了再種。

謝見君也沒閑著,他拉著犁在地裏來來回回地開出犁道來,又借了福生家的老黃牛,拖著鏹,沿著他開好的犁道,均勻地下小麥種子。這鏹中間的小鬥裏裝滿了雲胡挑揀出來的麥種,鬥底開了鉆好的梅花眼,小鬥伴隨著老黃牛的行進輕輕搖動,麥種自順著小鬥底部的梅花眼,正正好漏在犁道上。

福生趕著牛走得飛快,麥種下得又密又緊,待種子都下完後,他又拖著兩個小石磙,幫著謝見君,將覆蓋在麥種上的土壓結實,這土壓緊了,麥種子才能發芽。

這小麥,打理起來也是輕松些,謝見君聽福生說,頭著年前時候,來地裏上一次凍水,轉過年來,上一次二水,套種玉米前後再澆上兩次水,平日裏勤去鋤鋤草,趕著明年年中便可成熟了。

麥種子一種下,年前田地裏基本上就沒有什麽農活了。謝見君跟著福生忙活了一個來月,可算是能喘口氣了。

村裏人沒有農閑這一說,種地一門行當,說白了就是靠天吃飯,老天爺爺行行好時,大夥兒還有個豐收年,到年底給官老爺交稅,臉上都能樂樂呵呵的,若趕上收成不好,家裏壯漢便都出去打零工貼補家用,沒人會閑在家裏坐吃山空。

這會兒正好是栗子成熟的季節,家裏沒活,村裏人就結伴去後山碰碰運氣。

滿崽早早就惦記起後山的栗子,曉得謝見君和雲胡忙著種麥子,抽不出身來,就一直懂事地不曾在他們面前提過,還是謝見君去山上砍柴,碰見小石頭他娘同村裏幾個嬸子,挎著竹籃在林間撿栗子,才順嘴說挑著閑空也去撿些栗子回來。

這栗子生吃脆甜,煮熟了綿糯,晾曬幹了放在陰涼透風的地方還能留到大冬天,介時年節時殺只雞來,混著栗子,燉上一鍋鮮香的雞湯,一家人打打牙祭開個葷,這一年也不算白幹。

一聽說明日要去撿栗子,頭著前一天的晚上,滿崽興奮地躺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一會兒揪揪謝見君的耳朵,一會兒摸索摸索雲胡的頭發。

雲胡原是沒睡熟,被滿崽一鬧騰便醒了,擔心把睡著的謝見君給吵起來,他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將滿崽摟進懷裏,一面輕拍著他的後背,一面小聲地哼著安眠的歌,哄他入睡。

這曲子還是幼時聽他娘唱給弟弟的,那會兒他娘便是如他這般,將弟弟摟在懷裏,輕輕地哼唱著,他羨慕極了,那是他長到這麽大,從未得到過的溫情。

謝見君早在滿崽摸他耳垂時就醒了,想著不理這小家夥,折騰累了自然也就睡去了,眼下側耳聽著雲胡在淺淺低唱,語調清潤溫糯,像早春破冰的溪澗,緩緩蕩至他耳畔,他心頭一軟,不由得勾了勾唇,神思漸沉。

翌日,

謝見君醒來時已將近巳時,昨夜聽著雲胡哼唱,不知何時睡過去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歪頭瞧瞧身側的倆人還睡得正沉,伸手給他倆掖了掖被角,才輕手輕腳地翻身下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