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福生趕著老黃牛進院,老黃牛身後拖著一青岡巖石磙,這石磙雖不足一米長,但堅硬敦實,兩頭固定的石洞似是兩張大開的嘴,牢牢地咬住固定的木架,大黃牛在前面拉動著磙架,石磙在豆稈上層層壓過。

謝見君也沒閑著,同雲胡拿著釘耙,跟在石磙後面,不停地翻滾著被壓實的莖稈,這壓完之後,還得一遍遍過篩,分離開豆子和豆皮豆稈,等忙活完,天色漸晚。

本要留福生在家吃頓便飯,想著他過來這一趟,可算是幫了大忙了。奈何謝見君剛張口,福生就火急火燎地說要回去陪他娘,接過雲胡遞上的白開水,猛灌了兩口,趕著大黃牛就離開了。

謝見君將他送出院外,目送他一直沒了人影才返回院子。

灶房裏,雲胡半趴在地上,杵著燒火棍兒正在倒騰爐子。

“需要我幫忙嗎?”,謝見君挽起衣袖,擡步跨進灶房。

“不、不用、我把爐、爐子燒起來,烤烤這屋裏、潮氣。”,雲胡回過身來,衣服上沾滿了烏漆漆的鍋灰,連臉上都蹭得跟小花貓似的。

入秋泛秋潮,屋子裏總是潮乎乎的,墻角處生了綠黴,他們夜裏蓋著的被子,摸上去都是濕津津沉甸甸的,仿佛一擰,便能攥出水來。往常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要生起爐子,好祛祛屋中的潮氣,雲胡做慣了這活兒,倒也沒覺得有什麽費勁的。

他見謝見君上前,怕鍋灰弄臟他的衣服,連連擺手道,“不、不麻煩的。”,說完,自己三下五下,擦著火石,把爐子燃了起來,沒多時,屋裏就生出了暖意。

白日裏的悶熱悉數散去,這會兒不冷不熱地正當好。

忙忙碌碌一整日,這會兒乍然閑下來,謝見君還有些不習慣,雲胡不用他幫忙,他也沒離開,只四處尋了個小矮凳,蹲坐在灶台前,爐中火苗燃得旺盛,劈啪作響,烤得渾身都熱烘烘的,他搓了搓臉頰,腦袋裏驀然蹦出個新鮮的念頭。

“雲胡,你想不想吃烤紅薯?”他拿著燒火棍兒扒拉著焦黑的木炭,裝作不經意地問起。

雲胡呆呆一怔,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小聲地道了句“好”。總歸謝見君無論提什麽,他都不會說個“不”字,還幫忙從窖裏翻出上個月他和蕓娘收的紅薯。

謝見君挑了幾塊個頭相差不大的紅薯,將它們放在燒火後未燃盡的炭灰裏,用冒著點點拉拉火星子的炭灰捂蓋住。

滿崽適時探出個腦袋,扒著灶房的門框,眼巴巴地看著謝見君將紅薯埋進木炭堆裏,“阿兄,你這是做什麽吃食呢!”

“小饞鬼,明知故問。”謝見君笑著打趣道。

被自家阿兄毫不留情地“戳穿”,滿崽難為情地笑了笑,“蹬蹬蹬”地跑進灶房裏,一整個撲到謝見君後背上,雙手摟住他的脖頸,黏黏糊糊地掛在他身上不撒手。

謝見君雙手背在身後,托住他的小屁股,起身原地轉了兩圈。滿崽趴伏在他堅實的後背上,隨著他身體的轉動,眼前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一般轉瞬即變,他興奮地大呼,“飛!飛起來了!阿兄,再轉兩圈!再轉兩圈!”

哄孩子這事兒,謝見君一向是信手拈來,眼下見滿崽這般開心,便兜著他,圍著院子小跑了兩圈,滿崽的歡呼聲把隔壁鄰居家的小石頭都喚了出來,小石頭哭鬧著讓他爹也背著他飛飛,屁股上挨了他爹倆鞋底子後才作罷,紅著眼圈,呆愣愣地望向滿崽,眼神中盈滿了艷羨。

雲胡側倚在灶房的門框上,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明明院子裏被舉高高被逗樂的人不是他,他卻莫名地也跟著高興起來。上一次像現在這般高興,還是謝見君答應他留下的時候,掰著指頭算算,左右才只有幾日光景,但他覺得,那些挨打挨罵的日子,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火爐中冒起涔涔的熱氣,細密的白霧中沁著紅薯絲絲的香甜,勾得人口水直流。

“阿兄!阿兄!紅薯烤好了嗎?”,滿崽蹙著鼻子使勁地嗅了兩口,急不可耐地吆喝起來。

謝見君心算了算,約摸著也有半個時辰了,他找來一根燒火棍兒,挑開蓋在紅薯上的木炭,紅薯表皮烘烤得烏黑,捏上去稍稍發硬。

他拿起一塊,忍著滾燙的熱意,從中間掰成兩半,內裏瓤肉金燦燦的,漾著甜絲絲的熱氣。小心地吹了吹,他遞送到滿崽嘴邊。這小家夥嘴張得老大,“吭哧”一口,“嘶哈嘶哈”地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把那紅薯咬碎了咽進肚裏,末了,一雙杏眸彎成了月牙,“阿兄,好甜!”

他輕笑著給他擦去嘴邊烏漆漆的炭灰,余光中瞥見比他們早先進來的雲胡,正偷偷地瞄著他手上熱騰騰的紅薯,只一會兒就別開視線,裝作無事地擦擦這裏,又抹抹那裏,自以為趁他們沒注意時,目光又悄默聲地繞回到紅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