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更)

四月二十六, 煙樹連城,槐蕊半黃。

謝見君頭頂雙翅烏紗帽,一襲赤色禦賜狀元袍, 手執槐木笏板, 簪花披錦, 由兩名黑衣皂隸為其牽馬, 自正門出宮, 跨馬遊街, 榜眼陸伯言和探花郎季宴禮緊跟其後,其余進士從偏門出。

鼓樂前導,傘蓋旌旗,仆從手舉“進士及第”的牌匾,簇擁載道, 所過之處,觀者如雲。

未曾婚配的姑娘小哥兒, 或卷簾觀望, 或登樓遠眺, 只待三甲行經此處時, 即向自己中意之人,拋香囊扔手帕,適逢有接到的進士,便可大著膽子向其求親。

前些年, 有一嬌俏女子拋出的香囊,恰恰被當朝探花郎接了去,二人自此成就了一段佳緣。

“瞧瞧, 今朝新科狀元好生俊俏呐..”,人群中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 眾人的眸光乍然被眼前的狀元郎勾了去。

只瞧著緊跟著奏樂儀仗隊出來的謝見君,身騎銀鞍白馬,肩背生得清瘦挺拔,眉眼溫潤,如芝蘭玉樹,光風霽月。淺淺一笑,便引得玲瓏香囊和精巧的手帕,自高處撲簌簌地砸落下來。

他微微側身,將其不動聲色地都躲了過去,唯獨走過一間茶館前時,他刻意放緩了步子,望向茶館二樓的眸底,噙滿了溫柔的笑意,而後身子先前一探,接住了一處飛下來的香囊。

“雲胡,阿兄接住了!快看,阿兄接住了!”,茶館二樓的包廂裏,滿崽扯住雲胡的衣袖,興沖沖地叫嚷起來。

眼見著探究的眸光頻頻往這邊相望,雲胡忙拉著滿崽蹲下身子,等到再起來時,謝見君已然從茶館前過去了。

眾人驚詫狀元郎竟會主動接香囊,怕是想要借遊街的機會,同心儀的姑娘哥兒,再續一段姻緣佳話,可著人細一打聽才知,那拋香囊之人,原就是俊秀狀元郎,打年少時便相扶相伴的夫郎,登時便歇了心思,轉而又瞧上了其後的榜眼陸伯言和探花季宴禮,直呼今朝聖上欽點的前三甲皆是一表人才,貌美之姿。

尤其是季宴禮,他身為探花郎,臨出宮時,耳側被李公公別了一朵嬌嫩的杏花,人本就雅致,如今看起來愈發面如冠玉,拋落的香囊手帕幾乎要將他淹沒,更有膽大的姑娘,揚聲問他是否婚配,直鬧得他臊紅了臉,催著皂隸快些走。

回過神來,他自覺自己怕是又被謝見君坑了,這家夥在大庭廣眾之下接雲胡的香囊,意為名花有主,可把他和那榜眼都害慘了。

晚些,禦書房中。

崇文帝將手裏批紅的奏折遞與身後的李公公,順口問道,“今日新科遊街可是還熱鬧?”。

“回稟陛下,熱鬧得很呢,整條長林街萬人空巷,只咱們狀元郎早早接了他夫郎拋來的香囊以示情有所歸,榜眼和探花郎,都被香囊簪花砸得走不動路…”,李公公細聲細氣地諂媚笑道。

聽此,崇文帝臉上難得見了幾分笑意,“這謝家小子倒是有點意思,我聽說鄉試榜下捉婿時,他拉著他夫郎跑得飛快?”。

“可不是呢,倆人自年少時結合,縱然那結巴小哥兒這麽多年一直無所出,咱們狀元郎照樣把他捧在手心裏疼著護著呢…”,李公公小心揣摩聖意,挑揀著有意思的事兒說與崇文帝。

“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

崇文帝低喃了一聲,而後拿起案桌上三甲的策問,指著謝見君的文章,同李公公娓娓道,“瞧瞧這狀元郎的文章,行文工整穩健,論述精道,倒是什麽都敢說!”。

李公公哪裏敢接崇文帝的話,幹巴巴地湊上來瞧了兩眼,“奴才鬥膽,想問問聖上!”。

崇文帝斜睨了他一眼,“你是想知道殿試那日,我分明已然不悅,緣何還是將狀元給了那豎子?”。

李公公驟然一怔,身後蔓起涼意。

“小小年紀有如此抱負甚好,但樹大招風,容易著人眼紅,不罰他在殿前跪一跪,恐怕人剛走出宮門,便被那些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至於朕為何欽定他為狀元郎?守成啊,如今的朝堂已是腐朽之木,熹和需要他這般胸有溝壑的少年郎…”。

“陛下英明!”,李公公連忙跪地恭維道,岑岑冷汗,順著額前砸落在地上。

“你以為朕不知道朕身邊的這些大臣都在想什麽嗎?他們在這繁華的皇城呆慣了,已然是居安忘危,倒是忘了為官者,應知稼穡之艱難,體恤征戍之勞苦,這一點,我瞧著謝見君就做得很好,至少他敢跟朕說真話…”,崇文帝吐出長長地一聲嘆息。

片刻,他招招手,示意李公公起來,“你瞧,這季東林成日裏都是一副惶恐卑微之態,這做兒子的,文章卻寫的豪放不羈,抱負非凡…”。

李公公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不敢再搭聖上的話。

崇文帝似是也不在意,“這季宴禮和謝見君是誰門下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