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壯漢的慟哭聲如刀刀戳心, 謝見君鼻尖凝起一陣酸澀,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緊。

他上前拍拍壯漢的肩頭,示意身後的府役將人扶到一旁空地, 回眸見喬嘉年還維持著背對著身子蹲在地上的姿勢, 像座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遇著什麽事兒了?怎麽還跟人吵起來了?”

喬嘉年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股子難受勁兒, 被謝見君溫溫和和的一問, 又止不住翻湧上心頭, “他就、他就那麽用力地抓著我, 一直念叨著‘哥哥,我想吃糖葫蘆’,我都跟他做了保證,只要他從裏面出來,別說是糖葫蘆, 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給他摘.....可是、可是明明身子還都是熱的, 咋就不喘氣了?我還得給他買糖葫蘆呢....我費了那麽多勁兒才把他扒出來, 他爹憑什麽說他沒出息, 光惦記著一口吃的?”

未及弱冠的小少年雙手緊捂著臉, 並不算寬闊的肩背微微搐動著,滾燙的淚珠順著指縫,砸落在身前灰撲撲的衣裳上,濺起一片濕意。

那一連串剖心的質問, 連一向會道能言的謝見君都難得沉默了。他蹲坐在一旁,像是哄孩子似得輕撫著喬嘉年的脊背,斟酌半晌, 才哽了哽道:“雖說是事在人為,但世事無常, 你已經盡力了。”

喬嘉年眼圈通紅,“老大,其實你、你不用安慰我的...”,他猛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止了哭腔,“我都知道,肯定能活的,是我太慢了,只要我利落些,動作再快點,他們就都能活...”

他抹了把眼淚,袖子上的臟汙沾得滿臉跟花貓兒似的。

但謝見君笑不出來,眼見著小少年提起丟在一旁的撬棍,低聲嘀咕著“我得快點..我得快點..”,便頭也不回地紮進了人堆裏,他緩緩站起身來,良久,極輕地嘆了口氣。

“知府大人,曹知縣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告。”衙役過來傳話。

大抵是下鄉查看情況的衙役們趕回來了,謝見君應聲後,就跟在衙役身後急匆匆地往縣衙方向去。

曹靖舟此時正拿著甘寧縣的輿圖,上下左右地擺弄著。早起他派出去的那一撥人裏面,唯獨只有滄河村的衙役至今未歸,他看輿圖上標注的滄河村所在的位置,距離甘寧縣城約摸著有一個來時辰的腳程,雖是被兩山夾在中間,但好在地勢並不算嚴峻。

可即便如此,被分配到更遠更陡峭的村子的衙役,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回到縣衙報信,唯獨沒有這地方的消息。

謝見君聽聞此情況後,當即就修書一封,蓋上甘州知府的官印,著人送去漢羽軍營請駐守的黃將軍即刻派兵過來支援。

“大人,要不再派人走一趟?亦或是下官親自前往?”曹靖舟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

“這個時辰都沒趕回來,就是出事了。”謝見君微擡了下眼皮,“明日一早,若不等黃將軍的援兵,咱們再做打算。”城中尚且一片狼藉,單靠著他從府城帶來的數百名府役和縣衙裏的人,只能勉強應付縣城,其他地方實在是長莫及,還是得早早尋求外援過來幫忙。

除了找那黃將軍,晌午那會兒,他還將諸縣報上來的災情稍作整理,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了上京,想來崇文帝收到文書,不日就會派官員下來救災,只是甘州離著上京千裏之遙,即便賑災的大臣此刻動身,日夜兼程地趕路,過來少說也得一個月,但只要他們能支撐到那時,甘州這個劫就能跨過去。

曹靖舟並非愚笨之人,自是清楚他話中意思,當即就拱手道,“大人有何差事兒盡管吩咐,下官一切謹遵大人的安排。”

謝見君頷首,冷不丁想起旁的事兒來,便問道,“曹知縣,本官讓你準備的旗子呢?”

曹靖舟愣怔一瞬,趕忙回話,“已經分發給各小隊了,凡是搜救過的地方,就插上赤色小旗,好提醒後來者,以及警示那些不知情的民戶。”不得不說,有了這位謝大人幫著鎮場面,他吩咐起差事來較之先前順當多了,那些個老油子衙役盡管敢欺負他初生牛犢,拿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卻不敢冒犯謝見君,一個個聽話著呢,幹起活來也積極上道,哪還有他在位時的那股子懶骨頭勁兒?他心裏實在羨慕,故而眼角的余光不住地瞟著謝見君。

“何事?”察覺到有眸光望過來,謝見君的視線從甘寧縣的輿圖上斂回。

“不不...”曹靖舟後退著擺手,“沒什麽事,下官就是見您跟著操勞一天,連口涼茶都沒來記得喝,想問問大人可否用膳?”

謝見君下意識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經此地動,城中井水多有汙染,能喝的水本就稀少,自然要先緊著百姓和奔波於廢墟之間忙著救災的府役們,“不了,咱們去臨時避難所那邊看看。”

話畢,他先一步跨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