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摸黑走了小半個時辰, 面前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

“哥哥,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聽著季子彧粗重的喘氣聲, 以及愈發蹣跚拖沓的腳步聲, 滿崽又一次開口, 不過是傷了腿罷了, 讓這麽個平日裏只知道提筆習字的家夥, 背著他爬山涉水, 一路不停歇,他著實有些難為情。

“弄疼你了?”季子彧以為自己的姿勢不對,故而將他用力地向上托舉,背在身後的雙手牢牢地搭在一起,好讓他那條受傷的腿垂在外側, 不用跟著吃勁兒。

“我不疼。”因著被顛了兩下,滿崽本能地環住季子彧的脖頸, 後知後覺二人此時的動作在外人眼中看起來諸多親昵, 他沒撒手, 半晌紅著臉小聲道:“這都走了好久, 怕累著你。”

他聲音放得再輕,也沒逃過耳力驚人的莊生。

莊生回眸望了二人一眼,嗤笑道:“你兄弟倆感情還真好,無非多走幾步路而已, 這做弟弟的,竟然心疼起哥哥來了。”

季子彧聽出他話中的揶揄,掩去眸中的冷意, 重新掛起了無辜的神情,“我們倆打小一起長大, 親近得很,若非感情深厚,內弟也不會大老遠地跑來上京投奔我,大哥,您說是不?”

莊生輕嘖了一聲,沒再吭聲,徑自往前走了兩步。

原本沉默著趕路的李大牛忽而湊了過來,看似是熱忱地聊閑話,一會兒問老家是哪裏的,一會兒又打聽幹農活的事情,實則是為了探底。

滿崽擔心季子彧露餡,搶在前頭真假摻半地回著話,他是真的在村裏生活過,哪怕離開福水村已有數年,但幼時的記憶不會湮滅。

這一路上你來我往,互相試探著博弈,總算是在進村子之前,把倆人的身份給糊弄了過去。

臨近村口,莊生停駐腳步,“在這兒等著,待我稟告村長,再引你們進村。”

季子彧一怔,他空不出手來行禮,遂低了低眉,客氣道:“有勞大哥了。”

莊生沒搭腔,朝李大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好這兩個少年,自己則快步沒入夜幕中。

漆黑不見光亮的村子裏倏地亮起幾盞光,是有人提著燈籠走近。

季子彧微微垂眸,莊生和李大牛或許認不出他是誰,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認不出,如今他和滿崽為魚肉,人為刀俎,凡事都得謹慎著點。

幸而被莊生引來的那幾個漢子只是草草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又不知背過身去猶自商量了什麽,不及一刻,便有領頭之人站出來,說容他們歇息一夜。

季子彧連忙道謝,跟著眾人穿行過村口,沒走出幾步,就被帶到一處低矮的小院門前。

“你們兄弟倆今夜就歇在此處吧。”莊生隨手指了指,冷聲囑咐道,“你也瞧見了,我們村子四面群山環繞,夜裏難免有野獸出沒,記得把屋門落鎖,半夜無論聽見什麽動靜,都別出來湊熱鬧,小心小命不保。”

“多謝大哥提醒。”季子彧附和兩句,順口問起這村中可有行醫的大夫。

“有大夫,這個時候也已經歇下了!”莊生側目瞄了眼他身後的少年,語氣愈發不善:“他這傷,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明早你們出山再尋大夫!”

季子彧背在身後的拳頭攥緊又松開。他尚且可以忍受這些屈辱,但滿崽不行。

“哥哥,我沒事。”半混半醒的滿崽輕扯了他兩下,似是方才與李大牛交涉透支了精神頭,話畢,整個人便止不住地往下滑。

季子彧一路負重走過來,現下也是累極,撐著最後那點勁兒,他把人打橫抱起,徑直跨進小院。

小院破舊不堪,看得出來有年頭無人住過了,屋中更是簡陋,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一個掉沒了木漆的齊腰高鬥櫃。

他從鬥櫃中翻出條薄褥子,拿到院子裏抖了抖,混著黴味的塵土襲來,他弓身打了個好幾個噴嚏。以往這樣腌臜的東西,府裏下人斷然送不到面前來,但當下這般境地,容不得挑剔。

抖落幹凈的薄褥子被鋪在了硬邦邦的板床上,他扶著滿崽小心翼翼地躺下。

滿崽受了傷又淋了雨,這會兒像個火球似的,燒得渾身滾燙。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回憶起剛剛在院中看到有生火的爐子,便起身出門尋了些稍稍幹爽的柴火,回屋中把爐子升起來。

那群人能留他二人在村裏住一宿已然是讓步,必不會想到拿些吃食過來,他們得靠自己。

等待水開的功夫,他撕下衣角的碎布,濡濕了冰涼的井水,覆在滿崽的額前。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睡夢中的人掙紮起來,撲在半空中亂抓的手被扣進掌心裏,滿崽緩緩睜開眼眸,“季...哥哥。”

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沒能忘了二人臨時的身份。

“我在呢,你且再忍一忍,待退了燒就好了。”季子彧眉心緊皺,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