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唯一的光亮

巳時下二刻。

一座裝修簡樸,卻不顯得窮酸的精致二進小院內,永順船行管事陳奕,安撫完了驚疑不定的妻子,獨自來到大門前,招呼了看門護院的修行者一聲,詢問外面的情形。

“陳管事不必擔心,不會有什麽意外的。把你們叫到這裏來,也只是為了以策萬全,過幾日等上面的事情解決了,陳管事就可以回船行。”

護院修行者明顯跟陳奕沒什麽交情,話雖然說得客氣,卻充滿公事公辦的意味,態度也頗顯強硬——在事情結束前,陳奕不能離開宅院半步。

陳奕點點頭,回到院子裏坐下。

哪怕是一個人在石桌前,沉默著無所事事,他的腰杆也挺得筆直,目不斜視眼神銳利,渾身散發著一種山巒般的氣勢。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在生活中飽含鬥志,奮發不止的青年人。事實上,他很少有懈怠的時候,總是想要在人生路上不斷大步邁進。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三十多歲的年紀,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在碼頭上混到永順船行的高層,受到普遍尊敬。

這期間經歷的艱難與付出,不足為外人道。

陳奕迅速梳理了一遍這回所做的事情,反思自己會不會留下破綻。

他其實沒有做很多事,貴人也只是讓他負責王沭而已,沒有涉及太多具體的東西。

很顯然,貴人在各個環節都分別有負責人,互相之間沒有交叉往來。這樣就算出了紕漏,也不會被人拔起蘿蔔帶著泥,一挖一整片。

今早跟王沭碰了個面,看著他上船,確保對方一切正常,會按照計劃行事後,他就跟出門的妻子匯合,沒有經過船行鋪面,直接來到了這裏。

他當然不能早早消失。

要是讓王沭發現他躲起來了,只怕心緒會受到影響,一旦對方起了疑慮,不能果斷向趙氏的人發難,對船上的自己人下殺手,導致行動失敗,貴人怪罪下來,那就完了。

不過這也沒什麽,只要到了這座貴人安排的隱蔽宅院,一切應該都不會再有問題。

房間裏傳來孩子的哭聲,陳奕眉頭一皺,起身進了門,看到妻子正在緊張急切的哄懷裏的兩歲兒子,十來歲的大女兒在一旁也有些慌張。

看到陳奕進門,妻子眼中滿是自責和歉意,好似孩子哭了就會暴露他們,惹來彌天大禍一般。

看著並不太漂亮的賢惠妻子,陳奕心頭一軟,緩和了神色,過去接過小兒子,一邊哄著一邊寬慰妻子道:“不必過於驚慌,沒什麽大事,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嗯。”妻子溫順點頭答應,信了陳奕的話。

等孩子不再哭鬧,陳奕把他交給妻子,柔聲道:“只要這回的事成了,貴人就會幫我成為船行的大管事。再努力幾年,攢夠錢,我就能自己建立一個船行。到時候我自己做東家,成就一番事業,你也能錦衣玉食,在人前有面子有威風。

“等到兒子長大,他就不用看誰臉色活人,我們自個兒就是碼頭的貴人了。咱老陳家底層人的命運也就徹底改變,子孫都會跟著享福!

“眼前這點苦,是必須要吃的,你且忍忍。”

他話說得篤定又柔情,妻子聽著聽著,眼眶裏就有了淚水。

她抓住丈夫的手道:“我知道你有大志向,也知道我幫不上什麽忙,我對富貴沒什麽要求,只希望你莫要太苦了自己,咱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陳奕拍了拍妻子的手,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類似的對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早年間船行之間互相爭強械鬥,他每回擰著刀子出去拼命,打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的回家,就常跟妻子有這樣的對話。

院子裏來了人,陳奕出去迎接,將對方迎進了大堂。那就是他眼中的貴人,一個剛過及冠之齡的年輕公子,衣著華貴風度翩翩,光彩照人的厲害。

“陳管事好像並不驚慌,還能沉得住氣?不錯,還有點做大事的樣子,不枉本公子栽培你一場。”鄭玉卿施施然坐下。

他從不拿正眼看陳奕,言談舉止中充滿施舍之意,就如陳奕只是他手裏的一條惡犬,表現得讓他滿意了,他就丟一塊骨頭獎賞獎賞。

但鄭玉卿並沒有故意表現得盛氣淩人,或者是蓄意侮辱陳奕,這從他見面時並未打折扣的禮儀就能看出來。

“能得公子高看,是在下的福氣。”

陳奕態度謙卑的奉承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了十多歲的世家公子,並未因為對方高高在上的態度,而表露出任何不適,顯然也是習慣了這種交往規則。

他來自鄉村,剛到碼頭討生活的時候不過十幾歲。

最初也曾天真的以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律法之下世界是公平的。他朝氣蓬勃的拼搏奮鬥,起早貪黑,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的出人頭地,住大宅娶美人,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