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二章 歷史

大笑聲在崇文殿回響不絕,震得陳詢驀地擡頭,驚得韓昭不明所以。

這笑聲是如此洪亮,中氣十足,又是如此肆意,好像看見天下最滑稽的人。

好不容易笑罷,宋治看向兩位呆若雕像的世家大臣,雖然仍是坐著,但因為氣勢的變化,給人一種高大如熊羆,睥睨如神靈之感。

他淡漠地問:“兩位該不會是以為,朕問你們有何良策平定隴右戰局,是想聽這些——聽你們教朕做事,威脅朕自斷左右手吧?”

陳詢與韓昭同時一愣,心中霎時卷起萬丈波瀾,茫然不解而又驚駭莫名的看向大齊的皇帝。

不聽這個,不談這些,對方今日召見他們,又沒有立即表現雷霆之怒,還能因為什麽?

將陳詢與韓昭的神色變化盡納眼底,宋治忽地又笑了一聲,指了指他倆:

“朕明白了,你們以為朕叫你們來,是想求你們將暗中派往隴右的世家王極境調回,所以你們跟朕講條件,要朕幫著你們重振聲威,打壓寒門政敵?”

說到這,宋治的臉色陡然冷了兩分,目中浮現出濃濃的輕蔑,就像在看兩個揮舞著手臂,想要阻擋一輛奔馳的戰車的螳螂:

“你們以為,朕是要跟你們談判?

“你們以為,你們有資格跟朕談判?”

聽到這裏,陳詢與韓昭如墜深淵,臉色大變,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皇帝竟然完全沒有跟他們談判的意思,還如此嘲諷他們。

憤怒與惶恐,憋屈與詫異,羞辱與忌憚,全都化作滾燙的石頭,一下子塞滿了兩人的胸腔,堵得兩人呼吸不暢、難受至極。

陳詢惱羞成怒,咬著牙一字字道:“陛下甘願被小人蒙蔽,不肯善待忠良功臣,就不怕壞了江山社稷,亂了天下人心?”

聞聽此言,宋治再度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比之前還要肆意,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猖狂。

似乎跟他說話不是百官之首的宰相、軍方地位頂尖的副大都督,身後也沒有站著世家這個昔日的巨人,而是兩個不知所謂的跳梁小醜,狐假虎威的猴子。

“小人?忠良?”

皇帝站起身來,挺拔的身軀因為地台而拔高,好似以一己之力便能穩住大地撐起蒼穹,他那沒有絲毫凡人感情的雙眼,看朽木一樣看著陳詢與韓昭:

“對朕而言,這天下只有兩種人;對一個擁有至高無上絕對皇權的帝王而言,這天下也只會有兩種人。

“一種是敵人,一種是奴才!

“對待不自量力、敢於跟朕為敵的人,如元木真此獠,朕早晚必除之!對待忠心事主、任憑驅使的奴才,如高福瑞等人,朕不吝富貴賞賜!

“除此之外,天下不會有第三種人,也不會有第三種人生。

“高福瑞等人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忠心耿耿、任勞任怨;而你們,宰相,副都督,正是因為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還敢在朕的面前出言不遜、指手畫腳。

“談判?滑天下之大稽!誰有資格跟朕提這兩個字?

“跳梁小醜猶不自知,真是自尋死路!”

說這番話的時候,皇帝英姿勃發、顧盼自雄,仿佛自身就是神靈,是真正的天之子,無人可以忤逆,無人能夠觸犯!

宋治最後四個字落入陳詢與韓昭耳中,震得他倆心頭一抖肩膀一顫,再看宋治之時,對方身上猶如有天日般的光芒,神聖的無法直視。

韓昭如遭雷擊,渾身乏力,雙腿發軟,就差沒有當場坐倒,陳詢到底有依仗,底氣足上不少,聞言更多的是悲憤。

他的雙眼一片通紅,一字一頓的道:“隴右戰事不決,而朝廷已經無糧,陛下如此作為,只怕會讓戰事繼續拖延,貽害三軍不說,恐怕還會讓天下不穩!”

宋治哂笑一聲,現在他看陳詢的目光,已經不是在看一個傻子了,而是在看一個死人:“拖延?怎麽會拖延?

“朕問你們有何良策,不過是想給你們一個認罪的機會,主動撤回那些王極境,免得朕大開殺戒,被鮮血臟了手,妨礙在史書上留下仁君之名。

“但既然你們不知錯不認罪,那好啊,汙點就汙點,朕成就的是千古大業,打下的是萬事根基,與之相比,縱然沒有仁君之名又算什麽?”

宋治如此胸有成竹,對世家的態度與反撲滿不在乎,大大出乎陳詢意料,他澀聲問:“陛下如何破局?”

“說不上破局,因為這本身就不是困局。”

宋治施施然從禦案後走出,四平八穩的來到陳詢面前,直視著後者的雙眼,說了一句讓陳詢面如土色的話:

“豈止不是困局,甚至是朕想要的大好局面!”

宋治對陳詢的神色很滿意,負手在他跟韓昭面前來回緩步走動,就像在跟知己訴說自己的奮鬥,又像是在跟對手指點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