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玩笑

楊樵的這句“喜歡”,仿若石沉大海。

他再也沒能得到薄韌關於這一條的回復。

後來的許多年裏,他經常恍惚覺得薄韌也是喜歡他的,卻一轉眼,又會覺得,他為什麽總在自作多情?

薄韌只是喜歡和他玩,喜歡通過各種方式逗他,那方面的喜歡,完全是一點都沒有。

二十六歲的楊樵坐在新家的落地窗前,對面鄰居院裏盛開的一棵海棠,花開得很好,今天天氣也很燦爛,天湛藍,雲悠遠。

薄韌說晚上還來找他玩。可這天色看起來,離薄師傅下班,只怕還得等上八百年。

楊樵無所事事,完全沒心思工作,也不想回復偶爾彈出來的微信消息,腦子裏除了突然被揭開面紗的多年暗戀,什麽都裝不下了。

他在回憶裏不停地翻來翻去,終於記起來了這一天,早在他們十七歲的夏天,就互相說過了喜歡,誰也沒把對方的話當真,這句“喜歡”,也在時間長河裏,慢慢和其他真作假時真亦假的“喜歡”徹底混為了一談。

所以說為什麽要整天胡說八道?把愛你愛我的話隨便掛在嘴邊,真說的時候,沒人當真了。

薄韌那晚沒有回復楊樵,家裏突然出了事。他衣服都沒趕得及換,穿著當睡衣的舊T恤五分短褲人字拖,就和爸爸媽媽一起趕去了海津,匆忙間,他的碎屏手機也留在了家裏。

雲州離海津並不太遠,高速路車程只三個多小時,那三個多小時,對他們而言,也許是生命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他們趕到時,也沒能見到薄韜的最後一面。

在校成績優異、表現突出的薄韜,在這年暑期得以進入知名車企實習,成為全系艷羨的天之驕子。他實習期間,認真學習,全程都積極配合帶教師傅的工作安排,卻因為安全措施的些微不當,發生了高空墜落意外,傷勢過重,搶救無效。

二十歲的薄韜,永遠留在了二十歲。

不久前的清明節,楊樵也在午間人少時,到薄韜的墓前去看望了他,獻花,祭掃,與這世上唯一被他視作親兄長一樣愛著的薄韜哥,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薄韜哥如果還在,那麽顯而易見,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生活本身就是一個悲劇銜接下一個悲劇。

活著只是為了在下一次悲劇來臨之前,去愛,去感受。

清明那日在晴朗的墓園裏,楊樵告訴長眠於此的薄韜,他今年回到雲州生活了,家裏一切都好,他會和薄韌親如兄弟,會幫薄韌一起照顧薄叔叔與何阿姨,請大哥放心。

他那時已經接受了他和薄韌將要一生一世做好友的現實,從過去到未來,都是如此。

海津的消息傳到楊樵耳中的時候,他還正在惱恨於薄韌沒有回復他的“喜歡”,感覺自己也許又被薄韌這討厭的家夥作弄了。

這是準高三生們暑假補課的第一天,楊樵正在暗暗想,等薄韌再來找他,他就要翻臉了。

門口第一排同學叫他名字,說:“有人找你!”

他看到了門外的鄒冀。鄒冀不像平時笑嘻嘻,表情似乎還很焦急。

楊樵走出來,發現鄒冀眼睛發紅,像是哭過。

“怎麽了?”楊樵心裏一沉,道,“出什麽事了?”

“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鄒冀一開口,卻又有眼淚滾下來,哽咽地把噩耗告訴楊樵,“薄韜哥……沒了。”

一個月後,八月下旬的一天,是薄韜下葬的日子。

非正常離世,他在海津也耽擱了一段時間,才被父母和弟弟帶回雲州。

這場意外事故後,企業和學校也算得上有擔當,處理得非常迅速,海津當地相關部門也有介入,對家屬的安撫和賠償工作也有條不紊地完成了。

他回到了家鄉,親人們為他在雲州南的墓園選了一塊向陽的棲息之地。

楊樵始終打不通薄韌的手機,沒有辦法聯系身在海津的薄韌,最後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楊漁舟,楊漁舟給薄維文打去了電話。

楊漁舟詢問了情況,薄維文在電話裏的聲音都是沙啞的,他機械地不停對楊漁舟道謝。他應該已經接了不少這樣的電話,掛掉後,他也許就不會記得這通慰問電話是誰打來的。中年喪子,對每個父親來說,都是足以徹底摧毀心志的悲劇。

補課也已臨近尾聲,楊漁舟替楊樵找老師請了假,帶他去與薄韜做最後的道別。

鄒冀聽說他們要去,來不及請假,也追到校門口,上了楊漁舟的車,和楊家父子一同去送薄韜哥。

鄒冀是從家長那裏聽說來的消息,薄韜是從雲州走出去的優秀才俊,這事在雲州當地機關裏已經傳開了。

直到下葬這一天,楊樵才再次見到了薄維文一家人。

薄維文一月之間,頭發白了大半,何靜娟心臟供血出了點問題,站不穩,一言不發地坐在輪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