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希望

三年裏,楊樵只回過三次雲州,每次都極其匆忙。

一次是六月,他們本科畢業了。

這是特殊時期的第一年,夏天中形勢有所和緩,大眾都還沒意識到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寒冬,還都樂觀地期待著,隨著炎夏,自然溫度的上升,也許病毒會遠離人類,祈盼著一切都能夠立刻回到正軌上。

楊樵和薄韌約在離楊樵家不遠的商場一樓,一家麥當勞裏碰面。

兩人笑著打招呼,神情自若地聊起了天,說著這半年的事。

他們從沒有斷開聯系,還是每天都會互發消息,互相打電話,有空也會視頻。

就如楊樵所說,從那天起,所有的事都過去了,他們重新做回了永遠的好朋友。

一個穿著黃色外賣服的小哥把電動車停在麥當勞門口,快步跑進了店裏來,走到他倆桌邊,拿起一杯可樂就喝。

楊樵:“……”

薄韌道:“坐下喝,你有急單要送嗎?趕得及吃點東西嗎?我來點。”

“我要麥樂雞,漢堡隨便來一個。沒單,暫停接單半小時。”外賣小哥坐下,把還有一對袋鼠耳朵的頭盔摘了,露出一張黢黑的娃娃臉。

楊樵:“……”

那是鄒冀,他對楊樵露齒一笑,牙齒潔白,顯得他臉更黑……人種都發生了變化。

鄒冀拍著頭盔,說:“看見這耳朵沒?這是區域跑單王才能享有的殊榮。”

“……”楊樵道,“厲害。”

他已經知道鄒冀在送外賣,親眼看到,還是很震驚。

去年,鄒冀在校園歌手大賽和備戰國考之間,還是更理智地選了國考,年底考了筆試,元旦後出了成績,鄒冀報補習班還是很有用,他居然以報考崗位筆試最後一名的成績,進入了面試!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鄒大年因涉嫌經濟犯罪,被公安從家裏帶走,刑拘。

這件事內情極為復雜。長話短說即是,幾年前,雲州當地招商引資的一個重要項目,招到了南方某省的地產企業到本地投資,由某位幕後中間人牽線,找了鄒氏兄弟合作開發高端樓盤,幾年間這工程一直是開開停停,資金有著不小的問題,主要是鄒小年在跟。去歲秋,中間人落馬,鄒小年出逃,留下鄒大年獨個背鍋,他到那時才知道弟弟早有準備,提前幾年把老婆孩子送出國,暗地裏完成了資產轉移。

鄒冀哪裏還有心思再去面試,即便面上了,也過不了政審。

他和媽媽從豪宅搬出來,房子和車子很快被查封,結果顯而易見,都得被送去法拍。

鄒大年性情較為溫和,多年來在雲州始終是夾著尾巴做人做事,被刑拘後非常積極地配合了調查,加上事實鏈條清楚,他在這件事中最大的責任是身為企業管理者之一,大意失察,以及對於中間人的盲從站隊。

本來這個月就要開庭宣判,特殊時期,法院案子堆成了山,根本忙不過來,大約這案子會推遲到秋天。判是一定會判的,律師認為有很大可能,能爭取到緩刑的結果。

鄒冀大學裏學了一個在雲州當地除了考公和做文員,根本找不到對口工作的專業。

他現在也不能離開家去外地闖蕩,別說現在這形勢,外面也不好創,就算是正常時候,他也不想把媽媽一個人留下。現在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很多,今年整個雲州還在招聘用人的崗位,只有外賣和快遞行業了。

“你們居家,我每天都能出門亂跑,還賺了好幾萬。”鄒冀吃著麥樂雞,笑著說,“其實賺錢,也沒我想象中那麽難啊。”

薄韌一直在雲州,已經逐漸習慣了他現在的樣子。

楊樵還處在巨大的沖擊裏,心裏非常難受。

剛開始他不知道鄒冀家裏出了事,給鄒冀發些日常消息,鄒冀也都很平常地回復他,沒有提起這件事。

後來還是薄韌悄悄告訴了他,也叮囑他不要問鄒冀。

鄒冀一直都很積極,很穩定,很好地成為了家庭的主心骨和頂梁柱。

薄韌認為,他是強行讓自己裝作失憶,忘了發生過什麽,只專心看著眼前的工作,好好送外賣,好好照顧著媽媽,他如果不想說,不想哭,身為朋友的他們,就不要問。

——這應該是薄韌從他自己應對變故的經驗裏,得出的結論。

楊樵在這半年裏,也迎來了事業上巨大的變化。

大人們居家辦公,學生們上網課,全員待在家裏,人們與外界唯一的聯系,就是互聯網,幾乎每個人的情緒都完全被媒體掌握,從早到晚,每一條新聞的誕生,都有可能成為全體網民的情緒遙控器。

每一天都身處魚龍混雜的互聯網,眼見得無數真真假假的傳聞,媒體導向良莠不齊的現狀……楊樵萌生了自己也應該做點什麽的念頭,他和從前在公號共事過的小夥伴,實習中結識的同好,幾個年齡相當、在專業上談得來的年輕人,同時間都在居家辦公或等待畢業,幾人線上一番討論,一拍即合,大家都具備了一定的從業經歷,分工也很明確,初創階段的引流,蹭熱點,如何起號,談商務,和孵化公司談合作,這些都有人去做。楊樵則負責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