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似夢如幻今何夕(二)

肅霜摸了摸心口。

她這顆心今天特別不爭氣,動不動就狂跳難休,與天界太子撞上,它跳一跳也罷了,眼下對著個橫空出現且姿態傲慢的犬妖也跳不停,難不成是修行出了什麽岔子?

還是先找到師尊要緊。

“這裏不是蕭陵山。”肅霜不想搭理這沒禮貌的家夥,信口敷衍,“我不知道蕭陵山在哪兒,我是個睜眼瞎,你找別人問路吧。”

她轉身沿著山路向上走,卻發覺那犬妖始終不遠不近跟在後面。

他想幹嘛?莫不是見她孤身行走偏僻山路,起了什麽歹心?聽說下界有些妖類生性嗜血殘暴,不但戕害凡人,連仙神都敢碰一碰,不會又這麽倒黴遇到災星吧?

肅霜正欲騰飛避讓,忽然一個激靈——不對,他是犬妖,鼻子指不定有多靈敏,自己即便當下甩脫了他,若被他順著氣味尋到師尊的洞天,那才是後患無窮。

凡人有句話說得好,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少不得糊弄他一下。

肅霜停下腳步,細聲細氣開口:“犬妖大人還有什麽事嗎?”

那犬妖看著年歲不大,卻一副矜貴姿態,踩著不快不慢的從容腳步,連語氣都聽不出輕重急緩:“有,兩個問題。”

……不過是個小犬妖,剛才那天界太子都沒他能擺架勢,他到底哪兒來的底氣?

肅霜只覺一股莫名不服的氣直沖腦殼,正想陰陽怪氣幾句,犬妖已停在身前三尺處,垂頭望向她。

方才離得遠,這時才看清他的模樣,果然身量頗高,一身窄袖長衣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然而他的臉從下巴到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疤,有的是新傷,有的是舊傷,唯有那雙眼異常清亮幹凈,濃密的睫毛似一道墨線劃去眼尾。

肅霜懸在嘴邊的陰陽怪氣突然間散了個幹凈,只聽犬妖問道:“你既然是睜眼瞎,怎麽知道我是犬妖?”

肅霜赧然一笑:“我的眼睛勉強能看清一些輪廓,並不是什麽都看不見。我見大人你兩只耳朵輪廓挺拔,氣勢非凡,於是貿然揣測大人是犬妖,我猜錯了?”

犬妖未置可否,又問道:“第二個問題,我聽說有一位天界帝君在蕭陵山開辟了洞天,你知道在哪兒嗎?”

是找師尊?他怎麽知道師尊在蕭陵山有洞天?師尊性子甚孤僻,極少與外人有什麽情分往來,犬妖所欲何為?

肅霜心念急轉,答得謹慎:“好像確實有聽說上界帝君開辟洞天,但不是在蕭陵山,犬妖大人要不去別的山頭問問?”

犬妖不說話了,雙眼眨也不眨盯著她,肅霜只覺臉上寒毛被這片目光看得一根根發顫,下意識朝後悄悄退了小半步,便聽犬妖淡道:“你騙我。”

他的手腕突然一轉,只聽“唰”一聲悶響,他也不知從哪裏抽出根漆黑長鞭,在泥濘的山道上砸出道狹長深邃的坑來。

肅霜渾身的寒毛都炸了:“怎麽會怎麽會?犬妖大人息怒!我和你無冤無仇!我幹嘛騙你……”

話音未落,卻見犬妖手腕又是一抖,長鞭從坑裏卷出一只血肉模糊的小妖,被他三兩下抽得粉碎。

“不必在意,是追著我來的。”

犬妖利索收回長鞭,簡潔一句解釋後,重新拉回話題:“我就是知道你騙我。”

他忽然湊近過來,俯首嗅了嗅,漆黑的犬耳前後微微晃動,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肅霜遮擋眉眼的銀流蘇上:“我聞不出你的味道,你是什麽?野草精?泥塊精?”

野草?泥塊?

肅霜胸膛裏那顆格外不爭氣、瘋狂蹦跶的心臟“噗”一下變得安靜,從這犬妖毫不客氣搭話問路開始,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傲慢雕出來的,到底誰給他的底氣?

她呵呵輕笑兩聲:“犬妖大人的鼻子多半和我的眼睛一樣,不大好使。”

犬妖這次連耳朵都不好使了,像沒聽見她的陰陽怪氣,緩緩道:“我有要緊事找延維帝君。”

肅霜十分為難:“我很想幫你……對了,我聽說往南走幾個山頭好像有過洞天的傳聞,犬妖大人去探探風?我也會在附近幫你問問。”

犬妖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毫無反應地退了兩步,身形一晃,消失在雨幕中。

可算糊弄走了!

肅霜長出一口氣,一刻不願停留,疾飛而起,故意在山中亂繞好幾圈,眼看天色將晚,這才晃晃悠悠回洞天。

不管那犬妖是有歹心也好,是真有要事找師尊也罷,總得先跟師尊商量一下,若是前者,有師尊坐鎮總歸穩妥;若是後者,大不了她回頭給犬妖賠禮道歉。

想到賠禮道歉四字,犬妖那仿若架在傲慢上的腔調又浮現腦海,他到底憑什麽趾高氣昂?野草泥塊張口就來,還好意思聽她奉承那麽多聲“大人”,他以為自己是什麽?不就是只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