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漫天雲霧為誰開(一)(第2/3頁)

“你……是犬妖。”延維帝君緩緩說道,語氣裏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你尋老朽,所為何事?”

告訴他!犬妖精神為之一振。

夢中的犬妖毫不猶豫:“我已忘了。”

延維帝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忘了?那你為何留在蕭陵山?不是為了等老朽?”

夢中的犬妖沒有回答,腦袋微微垂下去,滿是疤痕的臉上透出一層可疑的紅暈。

犬妖只覺一陣極度的失望,不可理喻,難以理解,為什麽?為什麽!

延維帝君沉聲道:“老朽的弟子身世多舛,脾氣古怪,莫看她時常滿嘴胡話,其實脆得很,你……望你謹慎。”

此話分明別有所指,是不露痕跡的警示,可是在夢中的犬妖聽來,更像長輩的托付。

他擡起眼,目光清亮,裏面寫滿了堂堂正正的心甘情願。

“我願意做她的眼睛。”他低聲說。

在這最荒誕的時刻,犬妖卻頭一次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有了一定要達成的目的,縱有千難萬險,百折不撓,無可後退,什麽困難險阻他都會撐過去。

是他,真的是自己。

把他揉碎了扯爛了,從裏面挑出最純善最天真最有感情的部分,才能拼湊出眼前夢裏的犬妖,無憂無慮,勇往直前,一往情深。

他眼裏藏著情海,癡意似火綻放,要在這莫測命運中深深刻下一刀。

犬妖定定看著這一幕,壓抑在胸膛裏那些暴烈的情緒像毒蛇一樣啃噬身體。

恥辱,不解,憤怒,不屑,決絕……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情癡情怨從來都毫無意義,他怎能沾上這些淺薄無聊的毒?怎能就這樣掉進去?

光明漸漸消散,無邊無際的黑暗又要襲來,一層層可怕的寒意又要纏住他,還有那雙柔軟的胳膊,纏著他拖著他,要把他摁死在這片黑暗裏。

不能留在這裏,他必須離開,一定要離開!

犬妖驟然醒過來,天色已然大亮,他滿身冷汗,濕透中衣。

直到晨風拂過身體,帶來陣陣涼意,他才第二次驚醒一般,用力按住突突亂跳的額角。

是一場夢?不,更像是一段真正存在過的經歷,不知塵封何處,突然在夢中向他顯露崢嶸。

夢裏的他只能做個忘記前緣的無形旁觀者,眼睜睜看著故事走向最荒謬的發展。

——可現實的你,不也一樣縱容到荒謬的地步?

心裏那強悍冷酷的聲音回蕩起來,震得犬妖渾身發冷。

他在客棧床榻上僵坐良久,窗外不時傳來凡人叫賣東西的吆喝聲,吵鬧不堪,他終於決絕起身——不該留在這裏,他要馬上離開。

犬妖綁好長發,正要推門而出,冷不丁有一粒小石子砸在了木窗上,“咚”一聲響。

“犬妖。”肅霜的聲音細細從樓下傳來,“辰時早過了,你還沒起?犬妖?喂,沒勁的犬妖?”

她一定是在洞天沒等到他,自己偷偷跑下山了。

犬妖停住腳步,思忖片刻,反身推開木窗,果然肅霜在客棧樓下站著,手裏掂著好幾顆小石子兒。

“上來吧。”

他沒有多說,只將木窗大開,下一刻肅霜果然輕飄飄鉆了進來。

犬妖順手倒了杯茶遞過去,還未開口,肅霜已先嘆了口氣:“你是剛起?該不會昨晚也做噩夢了吧?”

什麽叫“也”?

犬妖立即轉頭望向她,忽然覺得今天的她似乎有哪裏與平日不同——嗯,又換了身衣裳,發髻也換了……

他的視線停在肅霜鼻梁上,那裏多出一粒血紅的小痣。

犬妖記得,最初在山道上問路的時候,她臉上掛著銀流蘇,同樣的位置確實有一粒小痣,卻是黑色的。後來從假太子手上把她救下,第二天再見,她就再也沒掛過銀流蘇,那顆小黑痣也不見蹤影,他原以為那只是一點小汙垢。

然而在昨夜的夢裏,肅霜鼻梁上那顆痣一直都在。

現在它又出現了,卻成了血紅色。

“什麽噩夢?”犬妖立即問道。

或許因為昨天一同逛了村落,肅霜待他的態度分外親和,全然沒有之前的毛刺,靈敏地察覺到他話語裏的一絲焦急,她便打趣他:“你急什麽?是我做噩夢,又不是你。”

犬妖只道:“你說來聽聽。”

肅霜笑了笑:“也沒什麽,就是夢到假太子抓我的事,把我嚇醒了。”

說著,她摸了摸眼皮,又喃喃道:“我真的遇過假太子?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是你救了我,到底怎麽回事?”

她之前就想問犬妖了,可一直沒逮住機會,昨夜一場噩夢讓她醒悟,自己眼睛壞掉多半與此事脫不開幹系,索性找犬妖問個清楚。

……原來她是真不記得,不是假裝忘記。

犬妖想了想,道:“聽說你被他擄走,我順著氣味尋去一處荒地,山崖花園亭台樓閣都是幻象,連那些神官隨扈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