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漫天雲霧為誰開(二)(第2/3頁)

肅霜垂頭咬了咬嘴唇:“這事很為難,我要考慮一段時間。”

犬妖眯起眼:“考慮多久?”

“現在是四月,且你妖力虛弱。”肅霜掰著手指算得飛快,“你都要離魂丹洞冥草了,想辦的事肯定很難,不靜修調理三個月,哪有成功的可能?還有啊,這兩樣東西我拿給你了,我的皮也要被師尊剝了,我不得多考慮三個月?一來二去就十月秋天了……嗯,秋、冬天、冬天萬物休眠,正是辦事好時節,冬天再說。”

她摸去木窗邊,笑眯眯地揮了揮袖子:“你別急,我會慎重考慮的。走吧,不是說今天試試街上別家食鋪?我覺著你昨天提到的湯面挺好,去嘗嘗?”

她面頰上笑靨淺淺,失神的眼睛裏又有燈火在晃,悄無聲息地期盼著。

秋天……是說秋天去王城的許諾嗎?

犬妖忽然想起昨夜的夢,黃昏時守在洞天外的那個纖瘦身影,無論她最開始的時候是在等誰,後來都變成了等待犬妖。

脆弱而不受控制的情緒又要從心上破土而出。

他能理解夢中犬妖無論怎樣遍體鱗傷,也要在黃昏默默守在洞天前的心情,孤獨的盲女在等他,那盞風雪中搖曳的燈火在等他,驅策他向之狂奔,哪怕是飲鴆止渴。

就是這份理解讓他試圖極力扼殺。

他不可以沉下去,不能沉,更不應該沉。

世間情緣總是引人癲狂,困在那些情愛裏不得解脫,做出種種可笑可悲可嘆之事——沒有理由,他就是深諳此種道理,好似曾經真有嘗過其帶來的苦果。

何況,無論是夢中還是現實,犬妖都更像是一個人自顧自上台,自顧自沉淪,台上的戲份,肅霜並未有參與。她所有悄然無聲的期盼、依賴、等待,都源自她刻骨的孤寂,她只是想要個能陪伴在身邊的,無論是誰。

夢中的犬妖即便清楚這一點,還是義無反顧踏足了她的因緣,真正的犬妖不會這麽做。

心裏有個聲音在問:若她是真心戀慕你,天上地下,千年萬年,只獨愛過你一人,你也不願?

像是被刺中某個極脆弱的痛處,犬妖亟不可待將這道聲音壓去深處,直到再也聽不見。

衣袖被一股輕柔的力道牽住,是肅霜悄悄湊到近前,腦袋微微仰著,又是那種說不清是耍嗲還是玩笑的語氣:“走不走?我眼睛不好使,還等犬妖大人引路呢。”

犬妖淡道:“我等不了那麽久,既然如此為難,我再尋別的法子。”

牽住袖子的柔弱力道一下消失,肅霜松開手,聲音低下去:“你是今天心情不好?還是昨天心情太好?”

犬妖沒有回答,卻聽她又道:“這樣吧,我遞個信給師尊,但你須得先說清要離魂丹和洞冥草做什麽,否則他絕無可能答應,用什麽都換不到。”

那盞搖曳的幽幽燈火消失在重新彌漫而起的風雪中,犬妖強忍住心底莫名泛濫的脆弱情緒,閉了閉眼,緩緩道:“我要去隱山,那裏有一半歸屬九幽黃泉,肉身進不了。”

隱山是什麽地方?頭一回聽說。

肅霜在腦海裏使勁搜刮,確認自己當真從沒聽過這個地名,正想問,犬妖又道:“據說山中有一片混沌地,能回溯過往,但必須身佩洞冥草,否則會迷失在無邊黑暗中。”

他停了停,復又開口:“你問過我名字,我不是沒有,而是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過往,我必須找回來。”

夢中的犬妖沒有說過這些,所以他要說,斬斷後路,他不會留在蕭陵山。

肅霜猶豫了一下:“這便是你攸關生死的要緊事?”

“聽起來確實不是大事。”犬妖笑了笑,笑意冰冷,“不過是夜夜噩夢纏身,困擾心神,卻找不到緣故,想不起任何,最後多半變得渾渾噩噩,做個行屍走肉。世上很多人就這麽活著,活得挺好,只是我活不了而已。”

肅霜垂頭思忖良久,忽然道:“隱山的混沌地能追溯過往,我關於假太子的回憶也能追溯?這是治好眼睛的方法?”

犬妖搖頭:“無論假太子真身為何,他的血令你目盲,或許是他的執念,也或許是他的詛咒,這是塵世間的痕跡,我猜即便是延維帝君,也未必能夠輕而易舉治好你。九幽黃泉水可以滌清這些,隱山既然有一半歸屬黃泉,我這趟歸來必為你帶回九幽黃泉水。”

這就是他所謂幫忙的“報酬”?

肅霜輕道:“我不需要你帶,其實我救你也不是恩,畢竟你救我在先,現在也是我自己想找回有關假太子的回憶,我同樣不喜歡渾渾噩噩。”

她起身摸向木窗,又道:“我先回洞天遞個信給師尊,無論他老人家答不答應,我都會馬上給你一個答覆。”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神色沉靜,輕飄飄翻窗落去樓下,小心翼翼避開洶湧的凡人,纖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村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