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雲崖不落花與雪(三)(第4/5頁)

充滿肅殺的龍吟聲若隱若現,始終追在後面,身周的灰霧無窮無盡,扯著拽著不放他們走,犬妖閉上眼睛,忽然想起那一場大劫。

蝕骨的寒意一點一滴滲進五臟六腑,將他的聲音也凍得如冰一般:“……你也要和我一起死?”

肅霜沒有回頭,齒間叼著他的衣袖,話語有些含糊不清:“我想一起活。”

是情癡?是情怨?她曾以為它們不過是略帶甘味的、淺薄的風花雪月,嘗過即可棄,毫不留戀,毫無觸動……不過,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喜也罷,痛也罷,她所有的渴求,所有的期盼,全部歸於一個心願——想要救犬妖,想要他活著。

無論有沒有她,無論他們認不認識,無論怎樣,只想他能活著。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什麽情況,可能是你說的,一場幻夢。”肅霜驟然轉向,躲開龍淵的撲殺,“所以我要夢想成真,活下去!不許死!”

她現在是天上地下最快的吉光神獸,她要把犬妖帶到陽光明媚的地方,要他活下去,看著他活下去。

四周的灰霧漸漸變暗,再漸漸又變作濃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裏,只有吉光神獸的皮毛在閃爍,像一盞幽幽燭火,風怎樣吹也吹不滅它。

犬妖怔怔盯著那些散逸飛舞的毛發,忽然一把抓住,緊緊攥進手心。

“有情生良緣,有情生孽,緣還是孽,與情本身無關,慎重慎重”——將四情投入眾生幻海前,水德玄帝的話浮現耳畔,犬妖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天頂傳來他自己的聲音,如冰如鐵,仿佛應和水德玄帝的話,森然道:“有情生良緣,有情生孽……何必這麽麻煩,於我而言,有情皆孽。”

窮追不舍如附骨之疽的龍淵忽然停了下來,金龍盤成一團,恢復神兵劍身,一只手握住劍柄,握劍者身著白金交織少司寇官服,雙目低垂,滿面肅殺。

肅霜不經意瞥了一眼,登時如遭雷擊,下意識也停下腳步。

那是……那是?

仿佛有無數聲音無數回憶,洪流般往腦門裏鉆,鉆得她頭暈目眩,再也維持不住神獸之身,瞬間化為人身,直勾勾往下掉。

尖銳的風聲咆哮過耳,她想起了……少司寇,書精,她向他尋一場淺薄的風花雪月。

下墜的身體被一雙手穩穩接住,肅霜擡眼,對上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單薄的眼皮,墨線似的睫毛,可這不是犬妖的眼,不是犬妖。

天頂的少司寇神念輕撫龍淵劍,冷冷道:“我早已知哀癡二情投入眾生幻海之舉不可控,但這是什麽無聊的話本故事,癡雨蕭陵山,哀風雲崖川?哼,簡直可笑,我不需要,留下來也是臟了我的念想。”

金光一閃,龍淵被他捏了個劍訣,他沉聲道:“死物成精,亂我四情,當殺。”

……他在說什麽?

肅霜愣愣看著犬妖,她好像完全聽不懂,又好像一瞬間全懂了。

神念執劍,化作一道白光,毫不留情,充滿殺意地刺向她的心口——是了,他是要殺她,那時候也是,龍淵劍最先是奔著她而來的。

忽然間,肅霜想起很多事,她與犬妖的那些和風麗日,犬妖死後她的心如死灰。

還有,還有祝玄,她輕率淺薄的挑逗,他若有若無的給她例外,自知道祝玄剔除障火之舉,她難以抑制的那些狂想與希望。

原來他們真是同一個,曾經她最期盼的,幾乎成了心魔的執念,此刻得到了答案。

她還想起那麽多遺憾痛苦的日子,上天入地再也尋不到的和風麗日,她視為珍寶,舍不得落一點塵埃,於祝玄而言,卻是最深刻的恥辱,棄若敝履,蔑視嫌惡。

原來是他親手毀掉的,現在,他要毀掉第二次。

龍淵近在咫尺,神念只有殺意,一切避無可避,犬妖忽然動了,一把將肅霜高高拋起,下一刻龍淵穿心而過,他反應奇快,擡手緊緊握住胸前凸起的劍尖,不許它再動。

眼角有幾滴冰冷的水滑落,徹骨的寒意,不亞於大劫裏母親落在脖子上的結冰淚珠。

犬妖抹了一把眼尾,那是肅霜的眼淚。

腦海裏有個聲音,像是提醒他,未竟的舊緣已有了結果,為此鉤織的一切幻象,都將終結。

要終結了?等一下,他還有……

執劍的神念發出輕蔑的冷笑,深沒入胸膛的龍淵劇烈地震顫起來,像是要把這具妖身撕成碎片,犬妖……不,祝玄死死捏緊龍淵,不讓它頃刻間發作,他昏亂的視線四處張望,尋找著肅霜的蹤影。

四下裏所有景致都像被風吹散的沙粒,呼啦啦盡數散去,幻夢結束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住一切,神念冷道:“不要掙紮,不會留下,臟了我念想。”

金龍呼嘯而起,妖身如紙紮的一般四分五裂,最後的最後,祝玄終於望見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