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從君萬曲梁塵飛(一)(第2/3頁)

他不自覺就會開始想,原來她會哭會笑,會有脆弱無助的一面,不是曾經蒙著光的神像般的東西,不是無論什麽都無法撼動的無情存在。

儀光真切地因他笑過,也真切地對他流下過淚水,那麽,知道了他現在做的一切,她會是什麽反應?

歸柳發現自己異常害怕面對答案,這份害怕令他這麽多日心神不寧,夜夜難寐。

所以他一定要來,他要把心裏想的都告訴儀光,如此才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一切未知發展。

“肅霜秋官能把你拽到南天門,對我來說是個驚喜,也是一份恐懼。身為秋官,我喜悅正事終於有進展;作為歸柳,我不想看到你傷心失望。你約源明帝君在天宮花園相見,我都知道,那時候我確實潛伏在旁邊,你受傷暈倒後,鏡子是我換的,把一切匯報給少司寇,也是我做的。”

歸柳深深吸了口氣,目中似有淚光一閃而過,輕聲道:“我不奢求你的諒解,我盡了秋官應盡之責,但我不配做儀光神將的朋友。”

早知自己如此痛苦,他當初或許便不該一口應下。

無論怎樣訴說真摯,把一切剖開細看,最初的源頭就是虛假與欺騙,他徘徊糾結,舍不得離開,舍不得醒,何嘗不是一種自私。

“我說完了。”歸柳靜靜凝視儀光,“接下來,如果源明帝君的戰將闖進來,儀光神將決定與他們走,我會以命阻擋;如果你不走,我從此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他剛說完,便聽牢房走廊陰影處響起個陰沉的聲音:“說得好,她馬上就再也見不到你。”

歸柳一驚,下一刻便覺後背心被利物一穿而過,傷他的不知是什麽神兵,源源不絕地吸納神力,他來不及呼痛掙紮,雙臂便被一擁而上的戰將們擒拿,將他一把按倒在地。

走廊陰影處,源明帝君的身形似煙凝聚,緩緩走近牢房。

他面沉如水,既不看儀光,也不看歸柳,只示意殺氣騰騰的戰將們:“把牢房封印術拆了,神女帶走。”

一陣細鎖嘩啦聲響動起來,卻是儀光退了兩步,重新坐回石床上。

她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意思,源明帝君依舊不看她,只低聲道:“怎麽?真不想走?寧願在這陰暗的牢房裏住到魂飛魄散?”

儀光盯著足踝上的刑具,淡道:“對。別殺他,殺我,不然帶走了我也千方百計回來。”

源明帝君猛然轉身,近乎怒視:“你是恨我?恨到如此愚昧盲目的地步?”

儀光不為所動:“因為不順你的意,所以愚昧盲目,這是你的話術。我是怎樣的性子,你不知道?這麽多年了,可能你確實不知道,所以才會輕率地招惹我,你們都是。”

源明帝君目光如灼,死死盯著她,從她披散的長發看到單薄的衣衫,最後視線停在她消瘦的下頜上,停了很久,他的目光到底漸漸軟下去。

“這麽多年,你怎會覺得我不懂你?”

他反問,聲音很溫和,復又轉向壓制歸柳的戰將們,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們把這位小秋官的衣裳脫了,神力封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放到神女面前,她什麽時候走,你們什麽時候停。”

眼角余光瞥見儀光猛然站起,源明帝君又笑了:“開始吧。”

*

季疆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老長的夢,夢裏他做回了重羲太子,關在遍地紅楓的秋暉園,還是每日胡作非為,抓住個死物成精不放。

不想放,他渴求她整個神魂的綻放,可他也不想她燒成灰。

母親對他說,她可以是花,卻何必一定是妙成曇花,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季疆有點懂了,卻又沒完全懂。

每每遇到這種事,他就又成了那個為非作歹的孩童,像是神魂裏有一塊的時間停滯在那場酒宴上,其他部分都在生長,只有那一塊停著。

也太不像樣了,季疆對自己嘆了口氣。

黑暗漸漸褪色,他慢慢睜開眼,入目只得滿目清光,熟悉的神力像繭子一樣裹著身體——他記得這感覺,那時候大劫突然降臨,醒來後也是同樣的神力如繭子般裹著他,從此太子重羲不復存在,他改頭換面,成為了水德玄帝之子季疆。

是父親?他回天界了?這可真難得。

季疆轉動眼珠,竭力尋找清光的縫隙,忽聽不遠處響起老神官的聲音:“季疆神君,您可還有不適?”

清光終於消散,季疆這才發覺自己回到了九霄天的水德玄帝神殿,回到了自己孩童時一直住著的那個小院落,一切還是老樣子,連床褥都沒變。

床下刻著密密麻麻的陣法花紋,那是水德玄帝為了替他維持如今的容貌與神力,親自篆刻的陣法,清光就是此陣起效時散出來的,這麽說來,他差點當眾露餡了?

季疆試圖回憶掉落眾生幻海前的事,卻只有一段段激昂的情緒,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