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霜降(一)

山間煙雨潮濕,天色青灰。

細柳一手扶臂疾步穿行林中,衣擺擦過枝葉時,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淌落。

倏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

細柳眉梢微動,摸向腰間的刹那,她一個轉身抽刀。

雨珠如粒,在刀刃上碰出清澈的聲響,少年青衫濕透,尚還有些氣喘,他垂眸盯住面前沾滿雨露的劍鋒,又看向細柳,“細柳姑娘這便要走?你的傷……”

“我已無大礙。”細柳打斷他,收刀入鞘,扶住左臂。

陸雨梧擡起眼,林間鋪開散碎冷光,照見她彎眉如黛,兩頰蒼白,山間濕霧裏,她烏黑發髻間銀流蘇微晃:“我與陸公子並不同路,便就此別過。”

雨珠積在眼睫,陸雨梧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刀,頷首,“既是如此,那我與姑娘便在此分道。”

他擡手遞給她鬥笠,“你走錯了方向,聽村長說從這裏下山只有一條荒蕪野徑,即便是下去了,底下也橫亙著一條青帶河,並無去路。”

他擡手指向一側,“走那裏下去可通石徑。”

細柳微怔,片刻後,她接過鬥笠,頷首,“多謝。”

陸雨梧不言,等她轉身融入雨霧之後,也沒多做停留,很快便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彼時天色將亮未亮,四下昏暗。

而林間草木豐茂,周遭唯有細雨沙沙作響,潮濕的水氣泛著砭人肌骨的冷意。

“啪”的脆響自腳下傳來。

陸雨梧皺了一下眉,低頭一看,將將被他踩斷的荊棘幹枯沾著些許暗紅,但他的目光卻驀地挪向腳邊,忽而一頓。

他方才路過此處時,似乎並沒有這一地的殘枝荊棘。

陸雨梧俯身,拾起一截油綠松枝來細看,見斷處的切口似乎較為整齊,像是被利器劈砍所致,他立時伸手拂開地上的樹枝,錯亂的泥濘腳印映於眼底。

一雙緊接著一雙。

陸雨梧細看印子裏的積水,手指探入摁了一下,積水並不重,他余光瞥向巨巖底下,草木摧折,不論是樹幹,還是巖石都有明顯的劃痕。

明顯是攀爬過的痕跡。

心底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陸雨梧順著腳印的方向往山上一望,那上面只有一個崖洞。

細雨如絲,他隱約在蒼翠茂林中窺見遠處幾點晃動的火星子。

瞳孔微縮,陸雨梧起身,迅速往上跑去。

悶雷破空,閃電將陰雲撕開裂口,雨勢陡然轉盛。

“秀兒你聽話,藏好了千萬別出來!”

張阿婆壓低了聲音,顫抖著將孫女兒塞進幹草堆的縫隙裏,只聽一記重響,她回頭看見那一柄長刀血淋淋的,老村長倒在地上,後腦已經凹陷一塊,汩汩地往外冒血。

“爹!”

陳安撲上去,但老村長在他懷裏抽搐幾下,瞪大一雙眼,似是想說些什麽,卻腦袋一偏,斷了氣。

陳安滿手都是老父的血,他渾身發抖,猛地轉過臉,一雙憋滿淚意的眼眶赤紅,“你們這些畜生!”

抓住手邊一塊石頭,他猛地起身朝前,一個身形高大的賊匪立時一腳踢在他的腿彎,陳安撲倒在地,只聽“噌”的一聲響,一柄刀落來,刹那削下陳安的右耳。

“啊啊啊!”

陳安痛得大叫。

那彎刀一轉,刀背勾住他的頸子,皮膚黝黑的男人臉色陰沉,他正是那康二哥手底下的阿勒,“我再問你一遍,你們全村的錢米可都在這兒了?就這些?”

陳安痛得劇烈,雙目渙散,顫抖著唇,“你們會遭報應的!會遭報應的……”

“報應?”

阿勒冷笑一聲,“什麽報應?如今這光景,早送你們去了那極樂之地,便再也不必在這世上白白苟且。”

話落,彎刀翻了個面,刃入血肉。

血濺了已經死去的老村長滿臉,陳安被他們隨手扔下,幾人擡起頭來,不約而同地盯住石室中的張阿婆。

因為阿婆擋在前面,阿秀並沒有看見石室外面的情形,但只聽聲響她就嚇得渾身發涼,透過幹草堆的縫隙,她看見阿婆身子晃了兩下,緊接著,忽然抄起一旁的柴棍,顫顫巍巍地沖上去:“你們這些天殺的!”

冰冷的刃狠狠穿透阿婆的腹部。

阿秀看見殷紅的血一滴一滴,順著刀尖往下。

“阿婆!”

阿婆的叮囑忘在腦後,阿秀禁不住失聲哭叫。

她扒開草堆,沖出去。

她的阿婆倒在地上,身上,嘴裏都是血,阿秀一點兒也不敢碰她,只能哭著喊,“阿婆……”

“秀兒……走……”

張阿婆一張口,血汩汩地淌,見那纏黑布頭的人揚刀,她咬緊牙,翻身將阿秀壓倒在地,阿秀擡起淚眼,那刀刃正落下來。

阿秀一下緊閉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