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霜降(二)

“找不到?怎麽會找不到?”

臥床的青年生得圓潤發胖,右腿綁著夾板,他滿額的汗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急的,不多時一雙眼移向站在那兒的趙知縣,他勉強定神,道:“趙知縣,您衙門裏的人到底派出去了多少?”

趙知縣說道,“能派出去的,本縣已經都派出去了。”

青年巋然不動,雙目如炬:“趙知縣,您須得好好想清楚這其中的利害,我實話與您說了,若我家公子在你堯縣這地界有個什麽閃失,莫說是我陸驤,便是您這位縣尊老爺,只怕有十個人頭也不夠抵!”

趙知縣心神一凜,額頭上掛起豆大的汗珠,他趕緊道,“本縣也去找!一定將陸小公子找到!”

陸驤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那麽一點,“趙知縣,不是我為難您,實在是公子若在此地出事,您與我哪一個又脫得了幹系?勞煩縣尊大人替我找個滑竿。”

趙知縣面露驚愕,張口要說些什麽,陸驤卻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趙知縣只得點頭:“好,陸小哥你稍待。”

劉師爺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見趙知縣出來,撐傘跟著他下了幾級石階才問:“縣尊,裏頭那跋扈的小子究竟是什麽來頭?何以縣尊您待他如此客氣?”

趙知縣擡袖擦了擦額邊的汗:“你是想問,昨日本縣冒雨出城要尋的到底是什麽人?”

“是京城裏來的?”

劉師爺小心地揣度,燕京中的人物,又是姓陸,再看知縣大人這般誠惶誠恐,魂不守舍……劉師爺渾身一震,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猛地擡頭,“縣尊,難道……”

趙知縣頷首。

燕京陸氏,當朝首輔陸證,字聞道,兩朝帝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位陸小公子若真是陸閣老的嫡孫,也難怪東廂房中那名叫陸驤的小子敢對趙知縣如此無禮。

“那山匪話說清楚了?”

劉師爺聽見趙知縣問話,堪堪定神,忙回:“都問清楚了,畫師也已經將那女子的畫像畫了出來。”

趙知縣滿腹郁郁,眉頭擰得死緊,他舒展一只手掌,他握了那印信一晚,沒松手,也沒睡覺。

傘檐淌下來的雨水沖刷著他掌中殘留的朱砂印痕,“我這小小堯縣,何以一時間添了兩尊天大的大佛,一尊死的,一尊下落不明……勸之啊,老爺我這心裏頭慌啊。”

“縣尊,譚二爺一事,您已寫了劄子給府台大人,再者您也不是沒有靠山,您是府台大人提攜的人,上面那些老爺們精著呢,如今既有人證,那咱們只需將那案犯捉拿歸案,屆時,您自有一番底氣,府台大人總能拉您一把,眼下卻是陸小公子這件事最為棘手,若陸小公子在咱們堯縣有什麽不測……只怕府台大人非但不會搭救,還會與您劃清界限。”

趙知縣一個激靈,一把奪過劉師爺手中的紙傘,快步沖入雨幕:“快!再多叫些人,趕緊隨本縣出去找!”

雨聲繁雜,水氣潮濕。

堯縣的縣城並不大,在沿河的迴廊裏擠著不少躲雨的百姓,就著這陰雨天氣,有人在廊裏支起攤子,賣些散茶。

兩名衙役在雨中疾行,至申明亭,一人提著漿糊桶,熱乎乎的漿糊往上一刷,另一人趕緊將懷中的告示取出,貼上,隨後兩人又立即趕往下一處。

官差一走,百姓們趕緊往亭子裏擠。

“此案犯名姓不詳,籍貫不詳,年約十七,腰佩雙刀,殺慶元府鹽商四十余人,身有重傷,縣衙詔天下有能告殺人者,賞錢五百……”

被一幫不識字的百姓簇擁著的老秀才眯著眼睛一字字讀出告示內容,末了“嘶”了一聲,“天爺!一個才十七的女子,竟如此窮兇極惡!”

“五百兩?咱縣衙這回怎這麽舍得出錢?那可是五百兩白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穿著補丁短衣,戴八瓣瓜皮小帽,身材瘦小,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聽見“五百兩”這三字,他眼冒精光,拍掉滿掌的瓜子皮,靈巧地鉆入人群,擠到前面,伸長了脖子問那老秀才:“老頭兒,這上頭真寫著五百兩?”

老秀才撩起眼皮瞥他,沒搭理。

“喬四兒,這些年縣衙通緝告示的賞錢都叫你掙了,這回這個賞錢可多,但你敢掙嗎?”有人認出他,可不就是街東頭那喬家小兒子麽?

“有什麽不敢掙的?”

喬四兒笑嘻嘻地一把將告示揭下,“大家夥兒誰不知道,我喬四兒從不怕銀子燙手!”

“喬四兒!偏你手快是吧!”

見狀,一個壯漢啐了一口,趕緊上去一把搶走喬四兒手裏的告示,其他常在街上混的那些漢子也趕忙紮進人堆裏去搶。

他們哄鬧起來,其他百姓忙退開些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