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霜降(六)

房中寂靜片刻,趙知縣偷偷再將床上白襟寬袖的公子打量一番,此時劉師爺雖不在側,但趙知縣畢竟也算得是個老官油子,不消一會兒他小心試探著開口:“不知公子究竟是以什麽身份為那女子作保?”

“陸驤。”

陸雨梧看向侍立在側的人。

陸驤立時明白公子是何意,他臉色微變:“公子……”

陸雨梧擡眸看他,神色淡淡。

陸驤當即止住聲音,抿起嘴唇,低下頭去,從懷中取出一枚質潔如雪而血斑徹骨的玉璜,他並不說話,只是拄拐到趙縣令近前,向他一示。

趙縣令定睛一看,只見那玉璜形如彎月,兩側鏤雕出廓鳳鳥,中有漆金小字——“昆侖之丘,其器永昌”。

大楚無人不知,先帝曾得一枚漢代玉璜,相傳其玉出自昆侖,乃漢高祖祭天所用六器之一。

時值先帝即位不久,陸證初登首輔之位,先帝將此玉璜賜予陸證,等同於默認陸氏得昆侖之器而永續其家族之昌。

如此無上殊榮,普天之下,唯陸氏一族爾。

認出先帝禦賜聖物,趙縣令一下子跪下去,頓首,“下官明白。”

趙知縣彎身出去,陸驤隔著簾子看那房門一開一合,他再回過頭來,猶豫了片刻,還是禁不住道:“公子,此玉璜輕易不能示人……”

“我知道。”

窗半開一道縫,雨後濕潤的草木芳香隨風拂來,一名侍者端著藥碗掀簾入內,陸驤連忙上前往陸雨梧身後支了軟枕,陸雨梧接過藥碗,湯匙輕碰碗壁,他復而開口,“當日我就在場,她是否殺人,我再清楚不過,何況若非她相救,只怕我早已與棗樹村中一幹人一起死於山野。”

“話雖如此,可……”

“陸驤,”

陸雨梧打斷他,“便是祖父在此,我亦有我用這玉璜的道理。”

陸驤聞聲,擰眉半晌悶道,“那趙縣令分明是故意作出那為難模樣!他知道這山芋燙手,只有扔給您,他才能獨善其身!”

那女子惹的官司若不復雜,若沒有什麽大的牽扯,那趙縣令必定上趕著討好,又怎用公子開口?

話至此處,陸驤又懊惱道:“若不是屬下腿傷不便,又生怕公子遭逢意外,這才不得已在那趙縣令面前透露身份……他可真是一條滑泥鰍!”

陸雨梧蒼白的面容上沒什麽神情波動,他目光和煦:“你行動不便,就讓青山與趙縣令一道去接她出來,再給她找個大夫好好醫治。”

陸驤悶悶稱是,拄著拐出去。

陸青山便是方才跟隨老大夫去寫方子的那一個侍者,趙縣令實在不大待見他,但臉上也只能裝一裝和藹,親自領著他一塊兒往牢裏去。

此時陰冷潮濕的牢房內,那喬忠見驚蟄與花若丹二人扶起細柳,大驚,“你這是做什麽?不是說只是見上一面麽!”

“小爺爺!”

喬四兒趕忙擋在牢門口,“知縣老爺說過她是重犯!你這是劫獄!會帶累我爹丟掉性命的!小爺爺您先將她放下,我們從長計議……”

“你說對了,我就是要劫獄。”

驚蟄冷冷地打斷他,“你最好立刻讓開,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再嘗嘗我的另一樣劇毒,那可是頂好的東西。”

從這少年一雙冷得瘆人的雙目中,喬四兒感受到迎面的殺意,他絲毫不懷疑這少年手上真的沾過血。

“橫豎是死!你小子這不是害我全家嗎!”喬四兒硬是不讓。

花若丹細長的眉微蹙,低聲對驚蟄道,“你知道我不能耽誤在這裏!”

驚蟄縱然聽出她輕言細語底下的焦急催促,卻也不為所動,袖中飛刀滑入手中,擡眼看向喬四兒的刹那,殺意乍露。

喬四兒嚇得後退兩步,視線落在花若丹身上,見她正看驚蟄,喬四兒猛地一把將她拉過去,一手掐住她的咽喉的同時,另一只手抽出身邊他爹的刀抵住她脖頸,他怒瞪少年,忽然大喊:“來人!快來人!”

喬四兒這一番動作太快,驚蟄猝不及防,眼中短暫流露一絲錯愕,不過頃刻,他聽見繁雜的步履從那頭值房過來。

很快,姓錢的牢頭匆匆帶人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此時有人提燈,他這才看清那作獄卒打扮的二人,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另一個竟是細眉杏眼的女子。

那少年扶著的,正是他們不久前才關進牢內的重犯!

“四兒,喬老哥,這是怎麽一回事?”

牢頭驚愕地看向喬家父子。

喬忠一副苦相,喬四兒仍將刀貼在花若丹頸側,一面與驚蟄對峙,一面道:“錢叔,此人給我下了毒,以此要挾我爹,帶他二人入牢中劫獄,但我爹深知茲事體大,今日這小子踏出這牢門,不但是我們父子二人,只怕諸位老叔叔與兄弟不是被他的飛刀毒死,便是受此事牽累而死,無論哪一種,我死事小,但若他們害了諸位性命,亦或是丟了差事,我爹與我都實在良心難安!所以,我才鬥膽將計就計,先帶他二人進來,正好甕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