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霜降(十)

秋陽落了大片澄澈的影在窗下,照在花若丹的身上,她卻只覺得骨肉俱寒,一張面龐粉黛不施,雙眉如蹙,攏緊愁緒。

“他們怕我上京,怕我入宮。”

她一手攥住膝上的衣料,“為置我於死地,他們也算煞費苦心。”

“細柳先生,看來我如今是寸步難行。”

她轉過臉來,苦笑。

“這卻也不見得。”

驚蟄雙手抱臂,睃她一眼,“只要你別再耍你的那些小心思給我們添亂就好。”

花若丹神色稍動,先看一眼驚蟄,再將視線落在床上那年輕女子身上,“細柳先生,我們如今該怎麽辦?”

“有人擋路,殺了就是。”

細柳倚靠床柱,一雙眸子清冷而沉靜,“既是江湖中人,堯縣不可能沒有他們的眼線,我們須得先將人引出來。”

花若丹垂著眼簾好一會兒,才出聲:“先生想如何做?”

“要引蛇出洞,須先有餌。”

花若丹一下擰眉,“先生是要我……”

“知道你惜命,”

驚蟄打斷她,語氣涼涼的,“所以這些天你就好好在縣衙裏待著,哪裏也不要去,細柳自會扮作你引人上鉤。”

花若丹一怔,“如此……便能行得通嗎?”

“還不夠。”

細柳搖頭,她一手按在冰冷的刀鞘上,擡起臉來迎上滿窗明光,對面廊上幾十名黛袍侍者無聲侍立,那道窗虛掩著,不見其中光景。

“我還要借一個人的手,坐實我這花小姐的身份。”

接連兩日,堯縣一派秋高氣爽,不見雨水。

後衙住著貴客,即便趙知縣已因自己治下又出年輕女子接連被奸殺的命案而焦頭爛額,他這兩日也沒忘了早早地去探望。

今日也是一樣,趙知縣才從房中出來,正遇一人迎面而來,在石階底下站定作揖:“縣尊。”

趙知縣定睛一瞧,才認出他來,“是你啊。”

喬四兒“哎”了一聲,躬身看著趙知縣的衣擺拂過他面前,他才直起身,看了一眼趙知縣的背影,隨後趕忙上階,對守在門口的黛袍侍者又作揖:“煩請通報,小的喬四請見恩公。”

“稍待。”

陸青山折身推門進去,不過片刻,他便奉命出來領著喬四兒入內。

房中燃香,喬四兒只見那香爐形如層疊的黛山,白煙如霧縷縷浮出,他十分局促地跟在陸青山身後,隨他掀簾入內室。

“你身上的余毒都清了?”

忽然這樣一道清如玉磬的聲音落來,喬四兒小心地循聲望去,那位極年輕的公子靠在一張醉翁椅上,只一身素色直裰,發髻梳理得很整齊,簪一支白玉竹枝,手中握一卷書,正以一雙清潤的眼打量他。

喬四兒“撲通”一聲跪下,磕頭磕出響兒來,“喬四跪謝恩公救命之恩!”

在旁坐著烹茶的陸驤被他這結結實實的一跪一磕驚得險些沒握住手中的提勺。

“你快起來。”

陸雨梧說道。

“若不是恩公,小的這賤命只怕丟在牢裏也沒人知道,今日合該給恩公多磕幾個頭!”喬四說著,又磕下去。

別提有多響。

“青山。”

陸雨梧一聲令下,喬四兒還想多磕幾個響頭呢,卻被人抓住後領子,一把提溜了起來,他轉過頭,對上那侍者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被人按在凳子上坐著,喬四兒手裏又多了一碗熱茶,氣味兒可比外頭賣的散茶香得多,他才局促地抿了一口,陸驤拄著拐過來將一樣東西遞給他。

他一瞧,發現是那本他在牢裏沒撕完的書。

“公子何必替小的收著……”

他小心接來。

“無論如何,書總是沒錯的。”

陸雨梧說著,將手中的書卷擱在膝上,喬四兒偷偷地瞧一眼,只辨認出齊什麽要什麽的,有兩個字他不認識。

“恩公說得是,”

喬四兒低下頭去,“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心中憤恨不甘,又無處可施,所以才……”

“書你看過嗎?”陸雨梧問他。

喬四兒老老實實地答,“我認得的字極少,不算看過,但我有時會請衙門裏的書算吃酒,請他們一頁頁地講。”

按常理來說,衙門裏的書算哪裏會搭理他這樣一個串子,還不是因為那書是縣太爺賞賜的,他們都認為喬四兒在縣太爺那兒得了臉,再加上他經常會請人吃酒,嘴又會說話,所以才肯講書給他聽。

但他們可不管喬四兒聽不聽得懂。

“他們沒什麽耐心,好些我都聽不懂,因此雖將這書中內容記得七七八八,卻沒明白聖人都是些什麽意思。”

陸雨梧微有詫異,“你都記下了?”

“小的不敢在恩公面前扯謊。”喬四兒規規矩矩地道。

陸驤不禁轉過頭來,將喬四兒從上到下重新打量一番,道:“看不出你記性如此之神,不識字都能將整本書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