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立冬(四)

滿窗明光投落在陸雨梧身上,他發髻烏濃未簪一飾,衣袍寬松而襟口潔白,視線落在信件另一端她的手指:“我答應你。”

細柳擡眸看他,緩慢地將扣在信上的手指松開。

陸雨梧這才將信封前後打量一番,沒有署名,背面的火漆已拆,“你可看過了?”

細柳不可置否,“看了。”

陸雨梧輕輕點頭,從信封中取出箋紙,其上墨字寥寥數行:

“總督府至多半月將來此剿匪,限我等十日之內離開安隆府南下臨台,兄已上下打點,盼弟速歸。”

他只略略一掃,臉色驟變,眼底難掩震動。

茶碗中上浮的熱煙輕拂細柳清冷的眉目,她沉靜地打量陸雨梧的神情,又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熱茶。

陸雨梧再看信紙末尾,“無頭無尾,亦無落款。”

“信是在那康姓反賊身上找到的,若這封信是給他的,那麽信中自稱為兄之人又能是誰?”

細柳幽幽出聲。

“我的確聽喬四說,那康姓反賊與他手下人提過羅寧山上的人有下山離開安隆府的打算,”陸雨梧再將手中的信紙翻看一遍,“若他們所言非虛,那麽這封信就該是他們的首領何流芳親手所寫。”

“可如果真是何流芳親手所寫,”

細柳看著他,“他一個反賊首領,又是從何得知總督府何時派兵過來?”

陸雨梧斂眸靜默片刻,對簾外喚:“青山。”

陸青山不多時便出現在那道素紗簾之後。

陸雨梧對他道:“你去問問趙大人,永西總督府到底何時派兵過來剿匪,他這個做縣令的可有收到什麽消息。”

“是。”

陸青山應了一聲,很快出去。

房中一時靜謐。

陸驤煮了新茶來換下陸雨梧那杯紅茶,又來給細柳添茶,忽的,她聽見坐在醉翁椅上沉思的少年忽然輕喃一聲:“難怪。”

“什麽?”

細柳問道。

“你我之前被那姓康的反賊領著數百人從棗樹村一路追殺至青石灘,”陸雨梧說著,看向她,“你認為他們實力如何?”

細柳道,“殺尋常百姓雖如砍瓜切菜,但若遇訓練有素的官兵便一擊即潰。”

堯縣巡檢司雖小,但巡檢張用卻是一個勤於練兵之人,那日他率領百名巡檢司部將追入荊棘林中,雖未全殲反賊而令一部分人逃出生天,張巡檢卻也忍著被叢生的荊棘紮成大刺猬的疼,硬是將那康二哥親自拿住。

陸雨梧點頭,又道,“今年六月,永西巡撫奏報燕京,言反賊康榮雖死,其部下何流芳收攏剩余殘兵,領軍有方,軍紀儼然,又善遊擊,藏身永西群山之中,行蹤極其詭秘。”

軍紀儼然?

細柳扯唇:“你所說的,果真是羅寧山上那群人?”

他們這些人又不是天生的反賊,在棗樹村的崖洞中與細柳交手的,真的算得上有些身手的又有幾個?大多不過是仗著手中兵器欺淩弱小罷了。

“如今看來,他們的確與永西巡撫奏報上所言相去甚遠。”

陸雨梧話至此處,他忽然靜下來。

細柳自然清楚他因何而沉默,無論是陸雨梧還是她,一開始也不過只是懷疑這一間堯縣衙門不夠幹凈,可這一封反賊的家書卻猶如一顆巨石落入一汪看似淺而清的潭水,激起千層駭浪不說,竟還深不見底。

永西巡撫敢在送往燕京的奏報上扯謊,這究竟是誰給他的膽子?總督府嗎?可總督府為何要放過這些反賊殘兵,更為他們枉造聲勢?

從陸雨梧房中告辭,今日秋陽好,細柳一眼看見花若丹在對面廊上坐,她著一身玉色衫子,素白羅裙,梳墮馬髻,簪白玉鑲金梳背,雖衣著打扮很是素凈,卻也難掩其風姿綽約。

許是聽見步履聲近,花若丹擡起一雙眼來,淡露笑容,“細柳先生。”

“花小姐在等我?”

細柳明知故問。

花若丹點頭,“有些話想與先生說。”

細柳仿佛猜中她要說什麽似的,“你暫時不想走了?”

花若丹聞言一頓,片刻才道,“看來陸公子都告訴先生你了。”

“你我本就是一道的,不是嗎?”

細柳說。

花若丹在這兒坐了有一會兒了,深秋的日光雖看著暖,但落到她身上卻沒有太多溫度,她點點頭,說,“是,承蒙先生照顧,自南州來此地這一路上我才能安然無恙,若丹心中感激。”

細柳靜看她片刻,這位慶元巡鹽禦史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從初見之日便戴了一副面具,譬如她此刻垂眉低首,好一副羸弱之姿。

但細柳一點也不關心她嘴裏哪一句真哪一句假,“陸雨梧已經答應帶我們一起上京。”

“真的……答應了?”花若丹面上浮出一絲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