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雪(七)(第2/3頁)

陸雨梧聞言輕笑一聲,見她俯身出去,幾步上階往大門口去,他對陸青山道:“走吧。”

那宦官將陸府漸遠的馬車屁股看了又看,心裏暗自思忖著什麽,卻見細柳繞開他往大門裏去,便連忙跟上去:“大人,宮裏讓奴婢來府裏給您打個雜兒。”

細柳瞥他一眼:“你叫什麽?”

“奴婢來福。”

宦官答道。

細柳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道:“你在宮裏是做什麽的?”

“也沒什麽,”

來福嘿嘿笑了一下,“奴婢平日裏便是在督公跟前端茶遞水,捏肩捶背,做些瑣事而已。”

細柳心下了然,此人竟然是個實誠沒心眼的。

她如何不明白,曹鳳聲送這麽一個人過來,無疑是在正大光明地告訴她此人便是來盯她的,要她警醒些,不要犯錯。

細柳扯唇:“你來這裏算是屈才了。”

“不不不,”

來福忙躬身作揖,說起漂亮話兒,“大人您可是督公的義女,督公是九千歲,內官監的曹掌印就是八千歲,您怎麽著也是那七千歲啊……大人快別折煞奴婢。”

什麽七八九千歲的,來福長得討喜,人也敦實,沒別的本事,這些漂亮話兒能哄得內官監的掌印曹小榮高興,但他面前這個女子卻好似鐵板一塊,眉清目冷的,根本不為所動。

來福心裏正打鼓,卻聽她道:“那便麻煩你多收拾一個房間,我有一個師弟,他明日便要住過來。”

“是,”

來福松了一口氣,“奴婢先領您過去。”

來福將細柳領到她的房中,房內一切用物具已收拾停當,來福燒好水,待細柳沐浴洗漱過後,他又慇勤地添來一壺熱茶,這才去忙收拾房間的事。

細柳長發披散,水珠順著烏黑發梢一顆顆滴落,她撥開耳邊濕潤的碎發,指腹不經意碰到耳下那道疤痕。

她一頓,手指輕輕摩挲過那道痕跡。

眼底神情未動,她掀簾出去,在桌前坐下到了一杯熱茶,她捧杯輕抿一口,垂眸之際,熱煙熏蒸眼眶,她想起今夜馬車上的陸雨梧。

她起身到屏風前,在衣衫暗袋裏翻出一個雪白信封,從中取出一幅畫像在桌前鋪開,畫像上是一個十歲女童,陌生的眉眼,陌生的笑顏。

周盈時。

細柳默念這個名字。

夜已深,府裏還沒有來得及張羅一個下人,來福還在熬夜收拾細柳的小師弟的房間和他自己要住的房間,忙完抹了一把汗出來,只見細柳房中燈燭已滅,他轉身回到自己房中,一燈如豆,他蘸了墨便在一個小冊子上歪七扭八地寫:“今日細柳亥時三刻乘陸府馬車歸,子時睡……”

來福抓耳撓腮,“覺”怎麽寫來著?

細柳枕刀而眠,睡得卻並不算安穩,她不自覺地擰著眉心,夢中亭台負雪,水榭飲冰,滿園蔥蘢綠意一入冬便凋敝許多。

“你們家書那麽多,看得完嗎?”

披著一件狐狸毛鑲邊披風的女孩兒年約七八歲,她坐在假山上,裙擺底下雙腳一蕩一蕩。

“父親他都看完了,我也可以。”

小少年坐在她旁邊,攏著發紅的掌心,他眼眶裏還積蓄著沒掉完的金豆子。

他蜷握著手,女孩兒沒看到他掌心的戒尺印子,撇嘴道:“你就是個愛哭鬼。”

說罷卻又從腰間取出來一張帕子胡亂往他臉上一擦,擦得他白皙秀氣的臉有些發紅,她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從荷包裏抓了一把乳糖給他:“這個可好吃了。”

小少年接了過來,咬了一塊到嘴裏,他眼瞼淚光閃閃,眼睛卻明亮許多。

“好吃吧?”

女孩兒一揚下巴。

他還沒來得及點頭,只見對面臨湖的廊上,一名與他年紀相近的小仆朝他招手道:“小公子,快去花廳!大人回來了!”

女孩兒分明看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神光一下黯淡許多,她一下站起身來,說:“你每天都考試,今天不考也不會怎麽樣,我們去蘢園玩兒!”

“圓圓……”小少年擡起頭看她,卻被她一下抓住手,她帶著他跳下假山,眼見幾名家仆追來,她抓了一把雪一捏,砸向他們。

雪粉漫天,冰冰涼涼地擦過人的臉頰。

兩個小孩兒跑過頑石小徑,他們彼此相視,笑起來。

那笑聲漸漸的幾乎要蓋過風雪聲,如針戳刺著細柳的耳膜,她猛地驚醒過來,一下坐起身,不斷地喘息,視線清明之際,只見一窗樹影婆娑,滿耳寒風簌簌。

她定了定神,從枕下藥囊裏取出一粒丸藥吃下去。

一手撐在床沿,細柳滿頸冷汗,唇上沒有分毫血色,任憑她如何努力回想方才夢中所見,卻也只覺得音容模糊。

烏黑長發落來肩前,細柳幾乎失神,眼底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