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雪(八)(第2/4頁)

建弘皇帝雖身體不行,但在這種軍國大事上他卻是一點不含糊的,哪怕不上朝,邊境戰事他也一樣很關心,此刻談及達塔蠻族,建弘皇帝眼底神色深邃:“那些達塔人便如他們所信奉的狼一樣,狡詐好戰,這兩年我大燕的冬天越來越難過,可想而知他們達塔王庭所在的那等苦寒之地又有多艱難,蓄不起草場養不起牛羊,便生出狼子野心,幾次三番掠奪我大燕邊境的百姓與錢糧……蠻族不除,朕心難安,而今西北還要仰仗譚應鯤,這一點,老師你是知道的。”

建弘皇帝話鋒陡然一轉:“他弟弟譚應鵬死在侯之敬手裏,而那侯之敬臨了竟還攀咬起朕的二子姜寰,可姜寰有何膽量一定要跟朕對著幹,朕派譚應鵬,他便殺譚應鵬?”

建弘皇帝扯了扯泛白的唇:“其中疑點重重本該待人查證,可如今西北戰事未決,朕不得不先給譚應鯤一個交代。”

陸證聽罷,當即領會了建弘皇帝這番話底下的意思,即便他說著看透生死,到了這個當口,竟也仍無定嗣之心,哪怕皇二子姜寰去了建安高墻,也並不意味著皇五子姜變就真的盡得春風。

陸證心中了然,面上卻不顯,他開口道:“陛下用心良苦,臣自然明白。”

建弘皇帝點到即止,陸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麽內閣便也自然知道該如何給譚應鵬之死這件事下一個定論。

至於要如何安撫住西北大將軍譚應鯤,那是陸證這個內閣首輔應該考慮的事,而非是他這個多病的皇帝。

安撫得住,自然是好,若安撫不住,譚應鯤也自然應該知道他應該恨的,是拍板定論的首輔而非他忠心的建弘皇帝。

這麽多年來,陸證一直是在風口浪尖上的那個人,建弘皇帝看著他蒼老的面容,是他親手將他的老師推到那風口上的,但也是他的老師自己甘願的,他不由溫聲道:“朕知道,老師你今日是為秋融那個孩子來的。”

陸證擡起頭來:“是,陛下,雨梧年紀還輕,他亦無心入仕,安撫流民之事臣本已交給燾明來辦……”

“朕知道,內閣的票擬朕也看過了,”

建弘皇帝打斷他,“但萬壽節上,朕已將王進一案交給了他,他就是三頭六臂,也不能兩頭跑。”

“老師,”

建弘皇帝看著他,“朕看秋融很好。”

這一聲“很好”,幾乎令陸證渾身一震,他對上建弘皇帝那雙疲憊不堪的眼睛,其中暗流微動,他又聽建弘皇帝道:“他到底想不想入仕,朕與你都說了不算。”

建弘皇帝看一眼朱紅窗,每一扇都緊閉著,不透風,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朕,對他寄予厚望。”

建弘皇帝已經說了很多話,再沒有精力說下去了,陸證告了退走出幹元殿,曹鳳聲追了出來,見陸證下階緩慢,一步又一步,蹣跚得像個普通的老叟,可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老叟,建弘皇帝在位的這十幾年來,這個人肩挑大燕,像一座巍峨大山沉穩地坐在內閣當中,風雨不避。

“陸閣老。”

曹鳳聲不由跟上去扶住他。

陸證才像是剛回神似的,一見是他,便慢慢地道:“曹山植,你跟來做什麽?陛下身體不適,你應該回去照看。”

山植是曹鳳聲的字,先帝賜的。

曹鳳聲卻看著他道:“閣老,咱們都是風雨裏蹚過來的,天要落雨,哪怕有個蓑衣紙傘的,誰又能真的滴雨不沾?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陸證想讓陸雨梧滴雨不沾,不過是一寸幻想,在帝王的一字一言間便可頃刻覆滅。

“你今日說得夠多了,”

陸證徐徐說道,“曹山植,你躲雨去吧。”

這大天白日,只有寒風吹拂,哪有落雨,但曹鳳聲看著陸證拂開他的手,一手抓著官袍衣擺下階去。

那位大燕首輔再度挺直了他的脊背,再不像個平常老叟。

曹鳳聲招來一名年輕宦官,對他道:“你出宮去,便說是咱家的意思,讓細柳接下給城外流□□送糧米,設粥棚的差事。”

“是。”

那宦官低聲應,隨即飛快地跑走了。

曹鳳聲站在階上,看見陸證已經走到底下的背影,舐犢情深,這幾個字即便他是個沒東西的宦官,也能領會幾分其中滋味。

那是陸家唯一的獨苗,他曹山植到底是與陸證也曾走過一條道的人,他倒也不是不能幫陸證一把。

這兩年冬天不好過,臨台今年又因大旱欠收,湧入燕京地界的流民中大部分是臨台人,只因臨台反賊鬧得最兇,朝廷這兩年派兵鎮壓雖有扼制,卻又防不住天災降臨,這些人沒了生計,一路跑來皇城根下,只希望皇帝能夠拯救他們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