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雪(十)(第3/6頁)

細柳握筷的手一頓:“蘢園?”

“周世叔與我父親一樣,有個蒔花弄草的愛好,更喜歡宋時園林造景,他家中曾有個園子,便是蘢園。”

陸雨梧的目光從她的手上移向她的臉:“怎麽了?”

細柳握緊筷子,摒棄了那一點微末的感覺,淡聲:“沒什麽。”

陸雨梧沒再說什麽,只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挑開皮肉的動作。

鴨子裏面的糯米又香又滑,裹滿了熱氣。

眼見風雪盛大,細柳停杯止箸,回頭望向棚外白茫茫的一片寒霧,她正要起身卻不妨左肩當中銀針一刺,她扶住桌面的手刹時失力,也是此時,一只手忽然伸來及時扶住她。

沾著血跡的春碧衣袖後褪了幾分,露出來那一截白皙的腕骨,皮膚底下透出青色血管脈絡,那道彎月印記在皮膚上被寒意刺激得紅如朱砂。

細柳看著那道紅痕,有一瞬的恍惚。

“細柳?”

他如磬的聲音落來。

細柳定了定神,站穩了身體:“沒事。”

陸雨梧松開她,看了一眼她單薄的衣著,他回過身對陸驤道:“馬車上有一件披風,你去取來。”

細柳立即道:“不必,我這就走了。”

說罷,她轉身要往油布棚外去,卻不防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細柳步履一頓,她垂眼盯住那只手,手背筋骨分縷而指骨修長。

“我看你傷勢未愈,歲暮天寒,萬自珍重。”

陸雨梧松開她。

他掌心很溫熱,仿佛那種淡淡的溫度還在她冰冷的腕骨,細柳看著陸驤送來面前的披風,片刻,她接了過來:“多謝。”

一手抖開披風,細柳往身上一系,轉身迎向一片風雪。

陸雨梧站在油布棚下,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在寒霧裏,方才對身邊的陸驤道:“我們走。”

轉身之際,他的目光投落桌上,那道糯米八寶鴨幾乎半冷,她的碗碟中鴨骨幹凈,擺放整齊。

不過幾個時辰的工夫,雪在房檐地面都積了薄薄的一層,天色暗得早,陸府內外點上了燈,怕夜裏地上結冰,家仆在院子中掃雪,一聲又一聲,隱約透過窗欞傳入室內。

陸驤在外間煮茶,整個內室裏靜悄悄的,他擡起臉來,透過素紗簾子,隱約看見公子在案前燈下端坐,幾乎紋絲不動。

案上一片殘頁,陸雨梧一言不發,只盯著密密麻麻的字縫當中那與周盈時相關的短短一句。

屋子裏燃著炭火,陸驤不敢將窗閉緊,外頭風雪呼嘯而來,吹得炭盆裏蕩起來大片的火星子襲向陸雨梧的衣擺,陸驤方才端茶水進去,只見這一幕,他立即奔過去:“公子,當心炭火。”

陸驤將茶碗胡亂往案上一擱,要去挪炭盆,卻不防手碰到燭台,陸雨梧反應迅速,立即伸手去扶住傾倒的燭台。

冷風吹拂,燭火驟滅。

室內忽然昏暗許多,被焰光烤了許久的蠟油淌了陸雨梧滿手,燙得他皮膚刺痛,風吹案上紙聲喧囂,滿窗隱透銀白月華。

陸驤趕緊重新點上燈,這才看清公子手背凝固半透明的蠟痕,底下一片皮膚泛紅,他忙道:“對不住公子,我……”

陸雨梧搖頭:“不礙事。”

他拂去蠟痕,讓陸驤幫著收拾好被風吹亂的書卷,他忽然發現面前那片殘頁上竟也沾了一片蠟油,此時已經凝固。

非但如此,陸雨梧拿起來那片殘頁,只見被點滴蠟油覆蓋的其它字痕並無異常,唯獨“盈時”二字竟然亮黑如新。

陸雨梧神色陡變:“陸驤,拿竹片來!”

陸驤正整理書卷,忽聽這話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連忙去外間取來一枚薄薄的竹片交給陸雨梧。

他看著陸雨梧用竹片輕刮下那層薄薄的蠟痕,隨即將紙頁湊到鼻間嗅聞。

蠟油的味道幾乎蓋過了細微的墨香。

陸雨梧索性伸手將紙頁放在炭盆上烘烤,一旁的陸驤正一頭霧水,約莫過了片刻,他便看見那紙上陳舊的墨跡當中,有一行字開始有了變化。

它開始變得光亮,濕潤,竟然像是才寫上去的新墨一般。

“公子這……”

陸驤才開口,卻見陸雨梧忽然起身,走到存放文房用具的那一面檀木架子前,翻找著一個又一個的盒子。

陸驤連忙上前去從底下一個箱籠中找出來一個紅漆盒子,他將其打開來遞到陸雨梧面前,道:“公子您看是不是這個?”

陸雨梧接過紅漆盒,當中以柔軟絲綢鋪墊,幾塊長方的墨錠靜躺其上,墨錠上印有“朧江墨”三個燙金字樣。

“這還是那位侯總督從前送的呢,上好的朧江墨。”

陸驤說道。

朧江墨十分難得,哪怕是京城士大夫家裏也沒幾個有的,都說它幹如舊墨,濕則如新,鮮亮潤澤,永不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