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雪(十)(第4/6頁)

“磨墨。”

陸雨梧轉身回到案前。

陸驤連忙取出來一錠朧江墨,它這樣好的墨不必以水去化,直接可在硯台當中研磨開來。

陸雨梧提筆蘸墨,面前鋪開一張雪白宣紙,風吹紙動,他筆尖在紙上沙沙輕響,落筆三字,他轉腕收勢。

不過片刻,紙上墨字迅速幹透,顏色幾乎與舊墨無異。

陸驤幫著拿起來宣紙在燭焰上烘烤一個“周”字,它果然慢慢又透出來藏在其中的水分,開始變得光亮如新。

風雪拍窗,樹影婆娑。

陸雨梧握筆的手幾乎發顫。

“公子……不對啊,”陸驤再去看那枚殘頁上的字跡,他擡起頭來,“再是朧江墨,過了六七年的時間哪還有沒幹的水氣?早該幹透了!”

墨錠的味道當中夾雜著藥材的香氣,有種沁人的冷,它像是可以冷透人的臟腑,陸雨梧的目光幾乎釘在燈下。

紫鱗山,玉海棠。

他筆尖的濃墨滴落紙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正是此時,外間有人走進來,陸驤下意識地擡頭一眼,隔著素紗簾他便辨清了那道身影,他連忙過去掀簾,俯身喚:“閣老。”

這一聲“閣老”令陸雨梧驟然回神,他擡首正見陸證走進來,身上一件鑲獸毛地披風覆著薄雪,一看便是才從宮中回來。

“祖父。”

陸雨梧放下筆,從書案後頭出來。

陸證瞧了一眼檀木架子那兒一片亂翻過的狼藉,他將披風取下交給陸驤,隨即坐到一張圈椅上:“怎麽弄成這樣?”

“在找一些用物。”

陸雨梧在他面前站定。

一名侍者進來將炭盆挪到陸證的面前,陸驤又趕忙送來一碗熱茶,陸證雙掌貼著茶碗緩和了一下手指的僵冷:“聽聞今日護龍寺死了人?”

“是。”

陸雨梧垂首。

陸證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我知道那些匠人村中的人,這幾代下來被朝廷給慣出了毛病,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又在聖上龍體欠安的這個當口,誰都知道護龍寺是聖上看中的命脈之所,若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做文章,秋融,你與五皇子在此事當中只怕都不好自處。”

“曹山植肯接下這燙手的山芋,讓那個……”

陸證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曹鳳聲那個義女的名字,“細柳,她接下這差事,只要能頂住各方壓力撬開那個匠人村話事人的嘴,一切便好辦得多。”

一道焰光鋪陳在陸雨梧的書案,他恍惚道:“都說祖父與曹鳳聲不合,如今看來,並不盡然。”

陸證聞言,頷首:“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論傳言如何,你也早看清了其中的真假不是嗎?”

炭火烘烤得陸證的膝蓋好受了些,他眉間的川字紋松懈許多,擡頭一望,半開的窗外,雪意紛紛:“官場之上哪有那麽涇渭分明,曹山植身為宦官,早有一個糟糕透了的名聲,可名聲這東西,有心之人想如何經營它便能如何經營它,不過虛浮表象而已。”

說起來官場,陸證正襟危坐,他看著面前這個僅有十七歲的孫兒,他沉默良久之後,忽而問道:“秋融,若能入朝為官,你想做些什麽?”

陸雨梧驀地擡眸,燭火映襯之下,他發現今夜的祖父那樣肅穆的神情底下竟然隱含一分溫和,就那樣沉穩地注視著他。

陸雨梧已經換過了一身幹凈衣裳,但他仿佛還能在自己衣袖上看見今日那斑駁的血跡,隔了半晌,他道:“我想天下人何處生葉,何處歸根。”

沒有挨餓受凍,爛死異鄉的骸骨。

陸證心中一動,那樣肅正的眉目竟有一瞬被暖黃的焰光柔化:“不愧是我陸家的兒郎。”

陸雨梧怔了一瞬,有些意外地迎上陸證的目光。

但看著孫兒年輕的面龐,那種迎面而來的朝氣令陸證忽然又沉默下來,他笑意逐漸收斂了些,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凡是初入官場的人有幾個不是這樣?可時間一長,都爛成了腐木。”

再看向陸雨梧,他又問:“說說,你還想做什麽?”

陸雨梧袖中仍攥著那枚殘頁,他指節緊了緊。

或許是今夜祖父別樣的溫情令他有些觸動,又或許是今日所有劇烈的情緒都在此刻累積成了一種難以抑制地沖動,他像是試探,低沉道:“若可以,我想重翻周家舊案。”

紫鱗山主以朧江墨作假,只為哄騙細柳,還是說根本就是為了哄騙他?

可她為何要這麽做?

陸證神色驟然一頓,他看著陸雨梧正欲說些什麽,卻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越來越近,有人入了門來,飛快地掀開簾子喚了聲“公子”。

來人綴夜披雪,一身風塵,正是許久不見的陸青山。

他沒料到陸證竟然就在屋中,一樣捏在手裏的物件沒遞出去,他立即俯身行禮:“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