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冬至(一)(第3/3頁)

舒敖被她拽著膀子,一邊走一邊問:“雪花,什麽是亂吠?”

他就出過一回苗地,平時也沒認真學,好些漢話他還聽不懂。

雪花不假思索:“就是狗叫。”

寒風呼嘯,斜吹大雪,細柳回到府中,驚蟄與來福的屋子早滅了燈,她在廊上洗幹凈了手,又去浴房中就著冷水洗漱換衣過後,方才回到房中。

左肩中的銀針總是刺得她不舒服,但今日所有的疲憊都在她躺下去的一瞬開始包裹她,仿佛她的手腳都像生了銹,桌上一盞燈燭在燃,她目光觸及燈下那只舒敖強塞給她的瓷瓶。

伴隨窗外風雪,她想起那道怪異的歌聲。

他到底想說什麽?

千頭萬緒如亂麻,細柳懷抱著心中怪異不知何時眼皮沉沉壓下,她本有一副好像怎麽都暖不熱的身骨,但在朦朧中,她覺得自己好像更冷了。

像是被封凍在冰冷的水中好多年,水波在晃,點綴毛茸茸的漁燈,她掙紮著伸手,努力破開水波,水面之上烏篷小船晃動著,一只大掌伸來按下她的掙紮。

水聲激蕩,鱗波湧動。

她逐漸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冰冷的湖水包裹她的口鼻,她什麽也看不見,在一片漆黑中下沉,再下沉。

但忽然間,好像有一雙手猛然抓住她。

“天地剛生下,相疊在一起,筷子戳不進,耗子住不下,蟲蟲壓裏頭,水也不能流……”

古老而神秘的異族歌謠輕輕緩緩,被一副實在不怎麽樣的粗獷嗓子反覆地低吟,竟然有一種神奇的生命力。

混沌當中,那歌聲消弭,漆黑驟然被極致的白覆蓋,有一個面容不清的小少年在那片茫茫雪意中朝她招手。

他擡起來的那只手腕上一道印記紅如朱砂。

細柳驟然睜開眼,她一下坐起身,滿滿背是冷汗,她手腳雖然裹在被子裏卻仍如寒冰,她蒼白著一張臉,胸口起伏,劇烈地喘息。

身患怪症,她並不能清晰地記得自己所有的夢境,大多時間醒來只隱隱留有一分印象,但這一分的印象也足夠她暫且還記得起方才夢中的那道印記。

忽然間,它竟然與今日浮金河橋下,那食攤的油布棚中,那只扶過她的手腕骨內側彎月紅痕重合。

下一刻,細柳掀開被子,從枕邊雙刀底下抽出一張畫像,赤足沖出屋外去。

風雪入廊,迎面如刺。

她幾步下去踩踏積雪沖向院中那口圓缸。

月華單薄,而檐下燈籠光影如織,缸中清水漫溢,她一靠近,缸邊堆積的一圈白雪落入缸中,薄冰微浮。

細柳一手敲碎浮冰,水面鱗波動,映出她的一張臉。

寒風吹動她手中那副畫像,畫上十歲女童的那副眉眼無一處不令人感到陌生,她怔怔地望著水面。

碎裂的浮冰切割著她的模樣,拼湊著她的眉眼。

這時對面廊上房門忽然打開,驚蟄披上外衣出來就見細柳孤零零地站在那口圓缸前,他走近幾步,只見她一只手濕潤發紅,水珠不斷順著她纖細的指骨滴落。

她沒有穿外衣,只一身素白單裙,烏黑的長發淩亂,淺發被風吹亂在她蒼白頰邊,她那樣一雙眼分毫沒有平日裏那樣亮如寒星,反而黑漆漆的,只有空洞茫然。

像個醒不來的夢中人。

驚蟄吃了一驚:“細柳,你在做什麽呢?”

風吹紙動,細柳僵冷的手指微松,那幅畫像被風吹起,飄飄搖搖。

細柳的目光隨它而去。

點滴雪粒拂過她的臉頰,她扶著缸慢慢地坐下去,一縷烏黑長發落來肩前,她恍惚喃喃:

“是啊……”

“我到底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