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至(二)

這夜似乎格外漫長,陳宗賢披著一件衣裳在書房中坐,除了他身邊的管家,在他面前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一路風塵仆仆,頂著嚴寒從江州趕來燕京的年輕人,他是陳宗賢江州老家裏那個管家的兒子,另一個則是前來稟報宋府中事的家奴。

“讓宋家的人先回去。”

陳宗賢面沉如水,吩咐那家奴。

“是。”

那人應了一聲,立即掀開厚氈簾出去。

書房中燒著炭盆,烤得那披雪而來的年輕人一身袍子濕答答的,他用袖子擦了擦臉,道:

“小姐出嫁前跟夫人提過,說想要那樣東西陪嫁,如此到了姑爺他們家去,也總能有個像樣的東西撐撐面兒,夫人說這東西添妝不吉利,就沒答應,哪知過了幾日再找,東西竟怎麽也找不著了,夫人還當是小姐任性,自個兒偷偷帶了去,跑到姑爺家一問才曉得,小姐她根本就沒動過那東西。”

年輕人說著,見陳宗賢盯住他,他便忙放下手,規規矩矩地低頭又道:“夫人心裏不安,便即刻令小的趕來京城告知老爺您。”

“你叫什麽?”

陳宗賢好些年沒回過江州老家,這個小的他一時忘了名字。

“小的有順。”

年輕人連忙答。

陳宗賢點了點頭:“有順,夫人她好嗎?”

“夫人好著呢,身體康健,就是想念老爺您。”有順說道。

站在一旁的管家陳平看了一眼陳宗賢,便立即對有順道:“你一路辛苦,我看你手上都生了凍瘡,快下去暖身用藥吧。”

陳府裏沒幾個奴仆,三進的院子冷冷清清的,只一個年輕些的家仆進來將來順領出去,這書房當中立時便只剩下陳宗賢與管家二人。

陳宗賢握著圈椅扶手的手一松,這才驚覺自己滿掌都是細汗,他方才聽見那有順說東西不見了的時候,頭皮都麻了一下。

但他整張面容卻毫無波瀾,鎮定自若。

“老爺,說不準是夫人忘記收在哪兒了。”那陳平跟在陳宗賢身邊有些年頭了,也是跟陳宗賢差不多的年紀,也有幾分沉穩。

的確有這樣的可能,但陳宗賢不是一個心存僥幸的人,多少年了,他簡直快忘了自己作為前首輔趙籍的黨羽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可近來先有王進那廝無端提起周家舊案,而今又偏偏丟的是那樣東西……

陳宗賢雙目一沉:“陳平,你去,立即傳信玉海棠,要快。”

本該宵禁的夜卻禁不住各方浮動的心思,這一晚上哪裏只是東廠在奔忙,那苗地來的大醫烏布舜亦再度現身,匆匆往宮裏去了一趟。

天才濛濛亮,雪花與舒敖在宮門外接他,烏布舜一見舒敖,便笑了笑:“我那碗臘肉雞蛋面沒吃成,被你吃了吧?”

舒敖點了點頭。

三人往馬車的方向去,烏布舜被雪花扶著,深深地瞧了一眼身邊悶悶的舒敖:“皇帝陛下夜裏有蟲噬的跡象,想來母蠱亦會有所波動,她昨夜必不好過,你偷拿我的藥給她,本能解她一時之苦,但只怕,她未必肯吃你給的東西。”

雪花對蟬蛻這種獨一無二的蠱頗為向往,卻因年紀輕實在見識不深,她好奇道:“大醫,那位姐姐也會有蟲噬之痛嗎?”

大醫搖頭:“蟲噬談不上,但多半會噩夢纏身,筋骨劇痛。”

那位大燕皇帝陛下精神了沒幾天,如今更比以前枯瘦,剩那一把骨頭,在龍床上萎頓殘喘,蟲噬出現,說明蟬蛻之毒已經攻入五臟六腑,離毒蟲再度成形之期已經不遠了。

哪怕是天子,也爭不過天命輪回。

下一世是龍還是蟲,可就說不一定了。

雪花扶著烏布舜正要上馬車,卻忽而聽得一道清泠的聲音落來:“大醫。”

烏布舜回過頭,只見那年約十七歲的少年一身緋紅官袍,身上披一件深色毛領披風,陸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一幹侍者立在風雪中。

見那少年走近,烏布舜眼底神光稍動,面上微微一笑:“陸公子。”

陸雨梧朝他微微頷首,隨即道:“早想再見大醫一面,不曾想您卻不在驛館當中。”

“公子為什麽想見我?”

烏布舜霜白的胡須被晨風吹亂,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雪粒子。

“陸某心中有惑,”

陸雨梧與他目光一觸,“亟待一解。”

烏布舜卻笑著搖頭了搖頭:“我卻沒有這樣的本事,身為醫者,誰身上有個不好我還能醫治一二,”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但若病在心裏,我卻無能為力。”

“先告辭了。”

烏布舜朝他頷首,隨即便拍了拍雪花的手背,雪花便立即扶著他上了馬車,舒敖卻直愣愣地站在那兒,他將這個姓陸的少年上下一打量,想起初見那日此人那般急切的情態,他張了張嘴,卻聽雪花喊了聲“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