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至(二)(第3/4頁)

一夜之間不知道浪費了多少人的筆墨,折子寫一半只好都扔了。

陳宗賢言語底下深深的不滿襲向細柳,她眉眼未動,在一片昏暗陰影中靜默地看了一眼他,這個人如今的姿態便已經在向她說明,區區一個宋昌,根本奈何不了他。

否則,他今日便不會只是敲打,而該先逼玉海棠處置她了。

“我的確不知其中緣故,只因此事是曹鳳聲親自交代,我避不開便只能插手其中,”細柳低首,淡聲道,“而審劉三通一事亦並非我一人所為,何況我府中與東廠皆有曹鳳聲的眼線,眾目睽睽,我聽大人您的教誨,自是不敢心存怠慢,令東廠中人看出端倪。”

陳宗賢心中疑慮猶在,但聽細柳這番話,他自然知道細柳蟄伏東廠亦是向他請示過的,他也聽驚蟄說過曹鳳聲送給細柳的宅子中還夾帶了一個叫來福的宦官,那人盯得很緊,手中還有個冊子時常記錄細柳與驚蟄的言行。

他皺了一下眉:“果真是因為這個?”

“不敢欺瞞大人。”

細柳垂眸,遮去眼底冷意。

陳宗賢與玉海棠那樣的瘋女人打交道有幾年了,他自然也清楚這細柳乃是紫鱗山中最得力的,身居左護法之位,這兩年給他辦事也算是沒出過什麽錯。

一個不自由的殺手而已,怎會忽然之間跟他對著幹呢?

陳宗賢有一刻眉心松了松,那點戒心雖說沒有完全放下,但他卻十分相信自己對玉海棠的控制,這個女子不也一樣被玉海棠控制著麽?

想到這裏,陳宗賢神情便也緩和了一分,但想起江州老家,他臉色又有些沉:“此事暫且不提,這回玉海棠應該與你說得清楚,你即刻啟程去江州。”

“山主卻未曾說是為了什麽事。”

細柳說道。

“這個你先不必管,”陳宗賢站起身來,哪有半分病氣,他雙目晦暗,泛著冷光,“到了江州便去我家中,屆時自會有人告訴你。”

“是。”

細柳淡應一聲,隨即轉過身要往外去,卻聽身後陳宗賢忽然道:“你去江州的事不要對驚蟄透露一個字。”

“他年紀太小,不要什麽事都讓他摻合進去。”

細柳沒回頭,掀簾之際,風雪迎面。

出了陳府,細柳一路往回走,路上行人漸多,街邊攤子上擺著不少紅燈籠紅剪紙之類的東西,人們不避風雪各自采辦著自家的東西,此時細柳方才驚覺年關將至,她穿行其間,想起來方才陳宗賢的種種反應。

他似乎並沒有將被劉三通咬出來的宋昌當回事,一個戶部的小官而已,只怕也是陳宗賢早就算計好的,劉三通他們這些人行事並不周密,萬一捅出簍子來,總要有個頂鍋的。

宋昌就是那個頂鍋的。

反倒是他暫時不肯吐露的那件事,似乎才真正觸及到他敏感的神經,這趟江州之行,必定不簡單。

路過浮金河,她回過神,擡眸之際目光在浮金河橋下那個食攤上掠過,此時正是吃早飯的時候,油布棚裏擠滿了人。

卻沒有昨日的那個人。

“細柳。”

伴隨馬車轆轆之聲,一道清澈的聲音忽然而至。

漫天雪意,細柳循聲回過身,只見那身穿官服的少年在窗中朝她招手。

“你怎麽不過來?”

陸雨梧看她站在那兒,半晌不動。

細柳定了定神走到馬車旁去,再看一眼他身上緋紅的官服:“你入宮了?”

陸雨梧頷首:“是,本想見聖上一面,但聖上龍體欠安,故而並未得見。”

隨即他又道:“你上來,我送你回去。”

細柳側過臉,見陸驤已經掀起來簾子,她一言不發,幾步過去彎身入了馬車中,才坐下,陸雨梧忽然遞來一物,她下意識地接住,才發覺竟是個湯婆子。

她披霜帶雪的,像個冰雪雕琢出的人,雙掌驟然接觸這樣的暖意,仿佛有一瞬融化了點她眉目間的冷意,她擡眸之際,只見陸雨梧從懷中取出來一物遞來。

“我本來正要去見你。”

他說。

細柳垂眼瞥一眼他手中的東西,正是此前她親手交給他的紫麟山籍冊的一枚殘頁,她眼中浮出一分莫名:“怎麽了?”

“陸驤,火折。”

陸雨梧喚道。

外頭陸驤立即鉆入簾子裏來,取出來一只火折打開吹燃了火遞到陸雨梧面前,陸雨梧則將那枚殘頁放在那焰光之上烘烤。

細柳不明所以:“你這是做什麽?”

火光映在薄薄的紙片,在陸雨梧一雙清澈的眼底明滅:“我記得你說紫鱗山的籍冊做不了假,今日我卻要告訴你,這滿紙字句當中,卻有一句是假的。”

細柳一怔,隨即便見陸雨梧吹滅了火折,他雙指捏著那片殘頁,指腹在那一行被烘烤得隱隱有些濕潤發亮的字痕間摩挲而過,墨色沾染在他指間,而紙上“周盈時”三字已經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