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冬至(七)(第2/3頁)

雖說那位年過七旬的大學士當場便替自己的孫兒賠了禮道了歉,但盈時卻不管那麽多,她那會兒喜歡玩彈弓,抓起來一把碎石,拉著陸雨梧一塊兒將那個小胖墩打得滿頭包。

後來陸雨梧因此被祖父訓斥,盈時也被她的父親周昀罵了一通,她便將父親最喜歡的菩提串子拿了出來戴在陸雨梧的手上,說:“他祖父嘴上道歉有什麽用?打他一頓才算出氣,這個串子給你玩兒,往後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

丟了菩提串子的周昀茶飯不思,陸凊才口頭安慰了好友一番,回到家定睛一看東西竟然在陸雨梧的手腕上,他趕忙摘下來還回去。

象征深厚友誼的信物就這麽沒了。

燈影跳躍著,陸雨梧重新躺下去,閉起眼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今夜種種,他睜開眼,再一片昏暗的燈影之間,他不由看向自己這一雙手。

他握過一根棍子,還打了人。

此時,一墻之隔,隱約的咳嗽聲傳來,陸雨梧頃刻回神,他不由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

細柳閉著眼,一手下意識地扶著左肩,每咳嗽一下都會牽動那根銀針戳刺她的血肉,幾乎是過了好一會兒,隔壁忽然又傳來他的聲音:“你此前說,你夢到過圓圓……”

細柳一瞬睜開眼。

她將周盈時的死訊告知陸雨梧的那夜,他便從她口中聽到“圓圓”這兩個字,但多少天來,他一直不敢輕易撕開這道口子,怕自己七年的尋找終成虛妄,怕盈時真的悄無聲息地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終要愧對父親的遺願,愧對周世叔曾經對他的愛護。

但朧江墨撕碎了玉海棠的謊言。

到今夜,他終於可以問得出口:“你都夢到她什麽?”

這一刻,細柳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但那實在太模糊了,她隔了片刻才道:“我夢到……一個人,他在喊圓圓。”

她想到浮金河橋下的油布棚中,陸雨梧手腕上的紅痕,她怔怔地說:“那個人……像是你。”

“她生於中秋當夜,周世叔給她取名盈時,是月盈人滿之意,所以‘圓圓’是她的小字,”陸雨梧眼底神情復雜,“若她是你的同伴,你也許會夢到她,但你……怎麽可能會夢到我?”

一個曾與他毫不相關的人,為何會透過另一個人的記憶,夢到一個從來不曾遇見過的他?

為什麽?

細柳又怎會知道為什麽?她什麽都不記得,陸雨梧的話仿佛如一顆不大的碎石子,卻在她向來波瀾不起的心中激起千層浪。

可是猛然間,她想起那夜,混沌的夢早忘了大半,但她記得自己驚醒,在院子裏的那口瓷缸中看到碎裂薄冰中拼湊出的自己。

她忽然伸手觸摸自己的臉。

心中急浪忽平,一潭死水不驚。

細柳沉默了許久,開口,聲音平靜:“我也不知道,或許只是一種無端臆想,你知道,我的腦子不太好。”

“那你可還夢到過什麽?”

陸雨梧問她。

“沒有。”

蠟痕無聲滑落燭台,細柳裹著被子身上卻沒有多少暖意,“這趟回京之後,我會再查。”

有些事,她也很好奇。

陸雨梧聞言,立即道:“玉海棠是紫鱗山主,你是山中之人,有些事你不便……”

“困了,睡覺。”

細柳打斷他,閉起眼睛側過身去,手中一枚銀葉飛出,燭焰陡然熄滅,室內一片昏黑。

陸雨梧聽不到隔壁一點動靜了,他望著上方素白的帳子,滿耳只有窗外的風雪之聲,他久久地聽,一夜不成眠。

這正月裏的雪下了兩日便忽然停了,更難得出了大太陽,照得陳府檐瓦上的積雪融化了些,如雨水般在檐廊外滴滴答答個不停。

陪著妻子苓娘回娘家的孫家少爺正被晾在花廳裏喝茶,苓娘此時卻跪在母親孟氏的臥房裏。

“我早前是如何與你說的?”

孟氏恨鐵不成鋼地盯住面前的女兒,“那菩提串子不能動!它就不是個能當添妝的東西!若不是你院子裏的仆人出來當,當到你舅舅家的當鋪裏,我還不知道你竟敢偷偷將它帶了去!”

苓娘忙辯解道,“我才沒有偷拿那串子!”

孟氏一拍桌子:“你還敢說謊!你沒有?你若是沒有,這東西怎會在你的浴桶裏?”

“娘!”

苓娘擰著帕子,操著跟她母親孟氏差不多尖刻的嗓子,“我沒有就是沒有!我哪知道它為什麽會在我的浴桶裏?您為什麽不信我?”

“我還不知道你?”

孟氏一手指頭戳在她腦門兒,“你心裏有氣,氣你父親將你嫁給孫家少爺,他們家資不豐,就孫家老爺他們那上頭幾代人那副清流世家的名聲好聽,咱們家要顧你父親的好名聲,你嫁過去就不能像從前在家想如何就如何了,你拿走這東西,是故意氣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