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雨水(一)(第6/7頁)

“可是那玉海棠居功自傲?”

陳宗賢擡首。

姜寰似乎是想到了那座潮濕的龍像洞,他皺了一下眉,冷嗤:“居功自傲倒也算不上,只是紫鱗山這份家業世代積累,也算極大。”

他擡起頭來,看向底下的陳宗賢,眼底明明多少溫度,聲音卻有一分意味深長的溫和:“若是可以,朕倒寧願給紫鱗山換一個掌權人。”

一瞬之間,陳宗賢仿佛聽到了自己胸腔裏的那顆心臟翻沸跳動的聲音,下過雨的皇城有些濕潤的冷,卻驅不散他心中時隔數月才聚起來的那點熱意。

他出了宮,坐馬車回到府中。

在臥房裏,他換了身衣服,又揭下來臉上的長巾,直到在銅鏡中看到自己的那張臉,他心頭的那點熱陡然被無盡的霜寒碾滅。

因為鏡子裏那張可怖的,猙獰的臉。

他再也不能回到光明之中的朝堂上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陸證。

想起這個名字,鏡子裏陳宗賢的臉頰繃緊,那片燙傷卻依舊褶皺醜陋,他伸手觸摸冰冷的鏡面。

去不了光明之處,那他就往無盡的陰暗裏走,去掌握他可以掌握得住的一切。

忽然一陣開門聲響。

陳宗賢在鏡子裏看見陳平的身影。

陳平站在不遠處,低首道:“老爺,費聰已經帶人往羅州的方向去了。”

陳宗賢則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驀地冷笑一聲。

五月中旬,還不到小滿,越靠近西北,晝夜溫差就越大,羅州如今不算冷,卻也談不上有多溫暖。

夜裏下起來一場雨,天氣就更冷了許多。

好在山中還有一間土地廟可以棲身,徐太皓令眾人在檐下躲雨,沒有一個兵士貿然進屋裏去,陸雨梧一個人在裏面,臨著一盞燈燭靜坐。

徐太皓進去,將底下人討來的紙筆放到他面前。

陸雨梧擡起眼簾,笑了一下:“多謝。”

徐太皓看他勉強擡起來手,但鐐銬壓得他手腕早就磨出來或新或舊的血痕,徐太皓便不由說道:“我不能給你打開鐐銬,你又何必寫這些東西?”

“你不是說,”

陸雨梧潑了點水在硯台裏,緩慢地研磨,“可以替我寄信嗎?”

徐太皓頓了一下:“我是說過。”

陸雨梧沒說話,只是握穩了筆,在硯台中輕輕一蘸,但目光落在紙上,他卻又忽然頓住了。

要寫什麽,她才可以原諒他的欺騙?

要怎麽樣,她才會明白他的用心?

夜雨聲聲,陸雨梧筆尖沾在紙頁上,擦出細微的沙沙聲,沉重的鐐銬讓他無法長時間提筆,他寫不了幾個字,便要將手腕抵在桌面上歇一會兒,漸漸的,鬢邊有了些汗意,他沒在意腕上再度磨破的血痕,皺著眉將一張紙給揉了,又換一張新的來寫。

徐太皓就在旁邊坐,雙手撐在膝蓋上,看他揉了一團又一團的紙,有點憋不住:“什麽信這麽難寫?要不要我幫你寫算了?”

“她認得我的字,”

陸雨梧眉目沉靜,“我誠心道歉,自不可假手於人。”

“……啊。”

徐太皓撓了撓頭,不是很懂。

正是此時,外面有士兵冒雨沖進來:“徐統領,外面情況有些不對!”

徐太皓一聽此言,他立即警覺起來,起身出去,外面漆黑,雜亂的雨聲淹沒了許多聲息,但徐太皓憑著過人的耳力依舊聽出了點叫喊聲,他臉色一變:“定是山匪反賊之流!”

羅州地方治理不好,如今正有暴民造反。

怎麽這麽巧就遇上了?

這一路上徐太皓殺過的山匪不少,他立即拔出刀來,那些人近了,他立即作出決斷:“留一部分人截住他們,剩下的人跟我走!”

徐太皓一聲令下,立即要回身去廟裏帶走陸雨梧。

卻不防一柄長槍襲來,他反應極快地閃開,擡起頭來,只見樹梢上有一道魁梧的身影,不過片刻,那幫人靠近了,士兵們立即上前與他們打作一團。

亂局陡生,這些人將廟宇前面圍了個水泄不通,徐太皓令人守住廟門,隨即判斷出那樹上之人應是主謀,他立即踩踏幾人肩背,飛身過去與他對打起來

“閣下到底是何人?可是存心與官府作對?”

徐太皓聲如洪鐘。

而那人蒙著臉,哈哈大笑:“你問問底下哪個人不是存心與你官府作對?你們這些兵爺,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遭人恨?”

他手中一杆長槍沾滿雨露,攜帶殺氣襲向徐太皓。

底下廟門被士兵們從外面合上了,陸雨梧早放下了手中的筆,他透過門窗縫隙,隱約看見外面混亂的情形。

這時,數名殺手趁著夜色包裹而悄無聲息地混入了反民堆裏,相比於那些沒有學過多少拳腳功夫的反民,他們有招有式,訓練有素,而這些兵士根本不是禁軍中人,也不是徐太皓麾下的精銳,他們很快被這些殺手很快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