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谷雨(三)(第2/9頁)

馴服蟬蛻,找回記憶的那天,她就去看過她父親的墓碑,父親當年死在汀州,屍骨卻被運回了京郊安葬,因為燕京才是周昀的家。

細柳打聽過,但沒人說得清到底是誰將周昀的屍骨運回京城安葬的。

“是。”

那不是份明快的記憶,那是年幼的陸雨梧第一回 見識什麽叫做人間的風雨變換不過一息而已,他能理解父親陸凊怕給祖父惹麻煩而不敢為友殮屍,但他還是仗著年紀小,學著圓圓一樣任性,掏空自己十歲以來所有的壓祟錢,請了一幫要錢不要命的人收殮周世叔以及周家家奴的屍骨,又將他們運回京城。

細柳眼瞼微顫,淚意乍湧,但她強忍著,聲音也足夠平靜:“陸秋融,謝謝。”

“還有,”

她輕擡起濕潤的眼睫,回頭望他,“這一次,別再忘了給我傳信。”

無數目光注視中,陸雨梧松開她,往後退回一步,清風鼓動他的衣袖,他在這片明亮的天光底下注視著她:“從來也沒有忘。”

細柳深吸一口氣,不再看他,擡手下令:“走!”

一時間糧車一架跟著一架宛若遊龍般往前面的官道上去了,官兵與細柳手底下的帆子跟隨糧車往前,細柳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身邊並轡而行的驚蟄:“確定不回燕京?”

“不回!”

驚蟄正用揶揄的目光看她,聽見她這話,便果斷回了句。

他後背的燒傷還沒好,但他此刻卻是精神奕奕的,那條碧綠的小蛇在他肩頭伏著,那是雪花一定要送他的禮物,而他現在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麽怕蛇了,甚至十分自如地點了一下蛇腦袋,又一揚下巴:“你我是最好的搭档,沒有我,你能行嗎?”

細柳扯了扯唇:“是不行。”

“那不就得了!”

驚蟄驕傲地笑起來,一揚馬鞭,率先往前奔去:“我們快走!”

細柳揚鞭跟上去,馬蹄揚起縷縷塵埃,在日光下顆粒分明,風聲獵獵,她忽然回過頭,遠處城門邊,那道青色的身影似乎往前走了幾步,但又停下了,就那麽站在那裏。

細柳不再多看,回過頭,策馬如風。

陸雨梧站在城門外很久,久到日光逐漸熾盛,他才轉身回去,呂世鐸自己衙門裏還有諸多事務要忙,早一步先離開了,因此他並未注意到何元忍那兩個隨從一個被花懋接走,另一個則跟著陸雨梧回到了州署衙門。

後衙書房中,陸青山點燃熏香,又令人煮茶,這些事原先本是陸驤做得最好,但如今陸驤身在桂平,要照看阿秀,還要注意著那些總想著要將桂平陸家蠶食幹凈的有心之人的動向,以便及時傳信給陸雨梧。

陸青山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姜變此時已經將臉上的長巾摘了,書房的門合上,此間便只剩下他與陸雨梧兩人。

冗長的寂靜,姜變看著坐在書案後處理公務的陸雨梧,他沉靜如湖水,眼簾都不曾擡一下,仿佛不知這房中還有一個人。

“秋融,你還在怪我。”

姜變終於打破這份死寂。

陸雨梧握筆的手一頓,窗外吹來陣陣清風,引得案上紙頁輕輕響動,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神情平靜:“你來汀州,到底為了什麽?”

“玉蟾中的密信你看過了嗎?”

姜變問他。

陸雨梧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大哥生來有不足之症,先帝封他做太子之時,他便患上了背疽,”姜變迳自又道,“但當時宮中分明有聖手為他壓制住了此症,他這病症其實不重,但就是在周昀徹查那樁貪腐大案,鬧出鐘家這等人命官司前後……”

姜變一邊說,一邊回憶著:“我只記得那時先帝將他禁足東宮,卻並不知其中的緣由,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的背疽忽然就復發了,來得那麽急,那麽狠,很快他就……”

姜變忽然頓住。

書房中再度靜下來,片刻,他方才擡頭,又說:“你記得我們少時我曾與你說過的那些事嗎?姜寰雖是大哥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姜寰從來就不肯受大哥管束,也不願聽大哥教訓,所以總是躲著他,不願太過親近,反而是我這個早早沒了母妃的人,總受大哥照拂,與他親近。”

姜變手中捧著那碗茶,喉嚨泛幹也沒喝上一口:“大哥仁厚,那些年我在宮裏過得也沒那麽難,我甚至想,若大哥將來登基為帝,那一定是一個賢明的君主,因為是大哥,所以我心中沒有一點不甘,甚至,我希望他做大燕未來的皇帝。”

“我記得他死的那日,我正在你的書齋裏,我跑回宮去也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那時我頭腦一片空白,他是遮在我頭頂的那片晴雲,他走之後,我才意識到,往後所有的風雨我都要自己來扛,可我要怎麽扛,才能讓如今的劉太後心中對我少些忌憚,我要怎麽扛,才能讓姜寰不要將我視作一塊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