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立夏(二)

軍帳中忽然死寂。

岑副將與那幾個譚應鯤的親衛皆驚異地望向細柳,如今燕京的那把火越燒越旺,大有蔓延西北之勢,縱然他們私心誰也不想大將軍回去,卻也依舊被這女子一番離經叛道的言辭給嚇了一跳。

驚蟄早習慣了細柳的語出驚人,他見這軍帳中氣氛陡然凝固,便連忙找補了兩句:“所謂話糙理不糙,譚大將軍忠君愛國,可奈何也不能將自己的這副赤膽忠心硬剖出來給君父看啊?真剖出來,人也死了,還是憋屈死的。”

那岑副將劍眉一攏,想了想,說:“大將軍統領西北全境兵馬,這麽些年來,若不是陸證陸公在朝廷上撐著,不知多少人擔心您勇略震主,想著給您扣些不忠的帽子,如今陸公走了,又是鄭閣老在燕京撐著,可如今朝廷裏是風聲鶴唳,皇上偏信奸佞,便是鄭閣老與蔣閣老也擋不住皇上的這道諭令,皇上這是哄著您回去,若您真回了燕京,等著您的不定是什麽呢……”

“咱們跟達塔人打了這麽久,如今他們方露頹勢,若此時您回去了,朝廷再換一個大將軍過來,這一來一去,多少戰機生生貽誤,咱們咬著牙生啃下來的優勢,也許瞬息便沒了。”

“咱們在隴坡布防,不就是想趁著達塔人沒喘過氣,一舉攻下萬霞關嗎?”

岑副將說著,復又抱拳:“大將軍!萬霞關是咱們大燕的!萬霞關的子民還在受達塔人奴役!無論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他們那些蠻夷從未更改過他們骨子裏的傲慢,當年萬霞關失陷,十二萬燕人百姓死於他們的屠刀之下,只剩下關口幾萬燕人淪為他們的奴隸,大將軍……您不是說,萬霞關遺民還在盼著我們嗎?”

細柳聽著岑副將這番話,手不由握緊腰側刀柄。

譚應鯤依舊端坐椅子上,眼底神光微動。

“不管皇上在不在乎他們,也不管朝廷裏有多少人忘了他們……大將軍,您不是說,咱們得記著他們嗎?”

岑副將沉聲說道:“咱們方才扭轉兩國戰局,難道要眼看著良機錯失,要讓咱們的國土還踩在他們那些蠻夷的腳下?”

岑副將的聲音越發激烈,譚應鯤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他身上的盔甲碰撞幾聲,發出森冷輕響。

“好了岑佑德!”

他擡起銳利的雙眸,神情沉冷:“老子說過什麽老子沒忘!用不著你來提醒!”

這時,軍帳一聲號角響起,四方角上幾個了望台緊接著吹出更尖銳的號角聲,一時響徹整個博州大營,譚應鯤與岑副將等人聞聲俱是臉色一變,一名親衛立時掀開氈簾出去,只見營門口數名斥候策馬入營,大聲嘶喊:“敵襲!”

“隴坡敵襲!”

親衛才轉身要回稟,卻見譚應鯤掀開簾子出來,頭上甚至已經戴好了頭盔,岑副將與細柳也走了出來。

清晨的博州大營,不見慌亂,唯有整齊肅穆的守兵們在青灰的天光底下,靜默地望向他們的大將軍。

這是譚應鯤多年訓練有方的結果。

此軍營地處博州城外,是譚應鯤為博州城設立的最後一道防線,乃是後方所在,另有幾大營分守濃河,羊山,而更多的兵力則在與萬霞關隔原而望的隴坡,與達塔大軍對相峙。

“波穆爾怎會突然發起突襲?”

波穆爾便是達塔主將的名字,岑副將擰著眉頭,看向譚應鯤。

木架子架著的火盆烈焰沖天,映照譚應鯤肅穆的神情,他招來親衛牽馬,隨後朗聲道:“傳令濃河,羊山大營二位統領,警惕敵襲!”

“是!”

傳令兵大聲應和,隨即軍營四方角幾個了望台鳴鏑齊發,整整二十一發,這便是西北大營迅速傳遞給濃河大營,羊山大營的警惕信號。

譚應鯤很快上了馬背,見岑副將也要跟來,他便立即說道:“天惠,你我都知道,波穆爾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主將,若不是深思熟慮,他絕不會輕易動手,你不要跟我去隴坡了,你現在就去濃河。”

天惠是岑副將的字,岑副將抱拳領命,卻又擡頭:“那羊山呢?”

譚應鯤才要說些什麽,卻聽那道女聲落來:“大將軍若信得過我,我願去羊山。”

譚應鯤看向那個女子。

自細柳來到博州大營,她雖未真正涉足前隴平原的戰場,但她卻比他的斥候還要靈敏,領著她那幫人策馬出去,總能準確地探到達塔人的動向。

“那就拜托姑娘了!”

譚應鯤也不多猶豫,將自己的令牌扔給她道:“羊山大營的王統領你見過,你去了給他看這個就是!若有異常,千萬來報!”

“大將軍放心!”

細柳見驚蟄飛快牽來了兩匹馬,便立即翻身上馬。

岑副將拉住韁繩,轉頭對近前的任千總囑咐道:“任松,守好大營,不可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