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立夏(二)(第3/9頁)

作為阿赤奴爾王族,他的尊嚴被燕人踩了個粉碎。

這讓他痛不欲生。

可是,阿赤奴爾岱深深地嗅聞了一下風中的味道,大燕的味道令他厭惡,他想念格努山的花香。

他縱然驕傲,卻並不會因尊嚴毀滅而輕易去死。

越是這樣,他越是要活。

“我要活著回到王庭,回到格努山,”阿赤奴爾岱望向遠方起伏的山脈,他眼中逐漸被無邊的殺意籠罩,“我會重新來過,我會親手折斷那個燕人女子的傲骨,我會讓他們全部都成為騰格裏花園裏的花肥。”

忽然,輕微的銀飾碰撞聲響起。

阿赤奴爾岱眼底的森寒驟然一滯。

這一瞬,竹哨聲此起彼伏,馬蹄聲漸緊,兩千玄衣帆子自馬背上飛身而來,他們要跑卻來不及,一名紫衣女子忽然落去他們前面,她腰間兩側是一雙短刀,銀色的腰鏈輕輕晃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王子!您快走!”

那身著朱衣黑甲的男人抽出轡頭側邊的長刀,借力躍下馬背,揚刀朝細柳殺去。

細柳卻並沒有要抽刀的意思,她不動聲色,右手掌中聚氣,刀鋒朝她面門襲來的瞬間,她一個側身,一掌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後背擦著地面劃出去,驚了阿赤奴爾岱的馬,馬兒揚蹄嘶鳴一聲,一蹄子又飛快落下去,正踩中他肩膀。

那人睜大眼睛,劇痛使他後背緊繃,忍不住叫喊出聲,卻又湧出一嘴血來。

驚蟄領著兩千帆子很快將他們這一行人團團圍住,細柳走上前去,看向馬背上的阿赤奴爾岱:“看來你回不去了。”

阿赤奴爾岱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陰翳地盯著她。

她看向一手撐在地上,勉強坐起身的那人:“任千總,我很好奇,你到底因何要救一個蠻人?你知道他是阿赤奴爾王族?”

此人,正是博州大營,岑佑德手底下的千總任松。

任松悶咳幾聲,咳出血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可知通敵叛國是重罪?”

細柳冷聲。

“什麽重罪?”任松捂著生疼的胸口,擡起頭來,“不過誅九族而已。”

面具撕破,此時此刻,什麽都遮掩不住,也不必再遮掩了,他不再像平日裏那樣和善地笑,整張臉顯得便有些陰郁:“可我早就沒有九族了。”

“十來年前,江州大旱,多少人活不下去,賣完田地,又賣兒賣女,我爹娘無論如何也不肯賣我,他們賣完地,又賣了他們自己,給鄉紳老爺當牛做馬卻還是餓死了,我妹妹熬不住餓,跳河死了,一個整個村的人,除我以外,都餓死了……你們上哪裏找我的九族?”

任松嗤笑:“黃泉地府嗎?”

“朝廷難道沒有賑災?”

驚蟄皺眉。

“賑災?”任松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地都成了那些鄉紳們的了,遭災的哪裏是我們這些人?賑災的銀子一半入了官老爺的口袋,剩下一半成了那些鄉紳老爺們的,至於我們這些人,誰聽見過一聲賑災銀的響兒呢?”

“他們不在乎我們這些人的命,朝廷也根本不在乎!我們生來就是是低賤的螻蟻!”任松在西北裝了很多年,壓抑了很多年,驚蟄不過一句話,便點燃他暗藏於胸多年的瘋狂怨恨,“我求他們,我求父母官,也求鄉紳老爺,他們明明可以分出一點來,哪怕只是一點東西給我,給我們一村的人,那麽多人也不至於死!可他們就是不願!他們只會嫌我臟了他們的門檻!”

任松忘不了滿村的死屍,他們猙獰的死狀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裏,妹妹漂浮在河上的屍體還睜著眼,他從來沒有忘過。

他看向馬背上的阿赤奴爾岱:“我也快餓死了,可是岱王子給了我肉幹吃,朝廷不救我,岱王子救了我。”

“大燕已經爛透了,我為何還要效忠這樣一個朝廷?”

任松赤紅著眼:“我恨不得它死!”

細柳怔了一瞬,也正是這一瞬,任松忽然暴起,一個騰躍朝她殺來,驚蟄反應很快,一枚飛刀飛出去,正中任松的肩頭。

他重重摔下去。

“快!押住他!”

驚蟄對帆子下令。

羊角嶺上激戰正酣,羊山大營的幾萬將士宛若流墨般在無邊的風沙裏與達塔蠻人正面相抗,鳥銃漆黑的管口略微上擡,訓練有素的將士們將火繩點燃,“砰砰”聲接連不斷地響了一陣,或打中敵軍的戰馬,或炸破敵軍胸口。

煙塵四起,幾門大炮卡在泥濘地裏過不來,那是達塔蠻人最怕的利器,但懼怕並不會使他們退卻,達塔騎兵反而趁此機會以彎刀開路,意圖撕開一個破口去堵他們的炮口,王統領手中長槍槍頭捅穿面前一名達塔騎兵的胸膛,撤出回頭,他嘶聲下令:“火炮!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