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立夏(二)(第8/9頁)

他在等一個消息。

這個過程實在太焦灼了,尤其是在聽見錦屏山的巨響之後,他便迫切想要確定一個答案。

心裏越是焦灼,便越是難耐。

終於,波穆爾看見斥候歸來了,那勇士騎馬飛快奔來,馬還沒停下,他便翻身下去,直奔波穆爾馬前,俯身一手覆在胸口:“波穆爾將軍,譚應鯤沒有死!”

波穆爾等的死訊終究落空了。

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一下,滿掌的汗溺在他手心,波穆爾閉了閉眼,他身邊的親衛小心翼翼道:“將軍,我們是否稟報王庭……”

“稟報什麽?”

波穆爾冷眼看向他:“你難道不知道那幾個貴族部落有多恨我?他們恨我花了太多的軍費,覺得錢財都進了我的口袋,如今我們的王也聽信他們狹隘的言辭,這個時候稟報王庭,他們一定會讓我退守,可是我一旦退守,那些貴族就會想盡辦法讓我回去受死。”

波穆爾肅著一張臉,他聽見地面震動的聲音:“若能攻下博州,王就會重新信任我,若是不能,我也絕不能忍受回去被那些狹隘的貴族處死,我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讓我的骨,我的肉,都留在這裏,向騰格裏證明,萬霞關是我親手搶回來獻給它的獵物。”

寒風呼嘯著,如神鬼嗚咽。

十幾萬燕兵很快出現在這片偌大的平原上,他們每一個人都緊盯著波穆爾的大軍後方,遠處的關隘工事乃是從前的燕兵親手修建,磚瓦是萬霞關的子民親自用肩挑上去的,那時軍民一心,共修工事防備外敵。

然而還是被外敵攻破。

但今日,他們要向達塔蠻夷討回多年血債。

號角連聲吹徹,兩軍嘶喊著交戰,銅炮聲接連巨響,像是天上重重砸下的雷霆,細柳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她只是本能地握緊手中的短刀,腦子裏只盤桓著一個想法,她用蠻人的血,來洗她臉上那個燕人老翁的血,用他們的命,來賠何統領與那些被埋錦屏山下的將士們的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倒下去的,她眼中幾乎被血模糊,面前是幾個陌生的燕人兵士的臉,他們閉著眼睛,身上還在流血。

血都流到她的身上。

號角聲,廝殺聲,刺痛著她的耳膜,日光從熾盛變得昏黃,風吹得她的臉很疼,驚蟄與玉海棠將她從死人堆裏挖了出來。

驚蟄一直被細柳保護得很好,身上沒受多少傷,他背起細柳,聲音含混哭腔:“細柳,你千萬撐住!”

夕陽殘照,照著地上血河蜿蜒,岑副將從濃河來援了,又是數萬大軍朝達塔蠻人撲去。

號角的聲音吹得細柳腦子脹疼。

但她卻緊緊地握著玉海棠的手,意識不清地一直喚“姨母”。

玉海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十歲以後成為細柳,便再也沒有任何依靠,所以撿回記憶後才會對她這個姨母這樣依賴。

玉海棠想要忍下眼眶的酸意,眼淚卻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

譚應鯤與岑副將一經匯合,大軍便往前勢如破竹地推進,朝著萬霞關去了,驚蟄與玉海棠則帶著細柳朝相反的方向騎馬疾奔回博州大營。

天色已經黑透了,軍醫被驚蟄急吼吼地拽著衣領子拽到軍帳中,玉海棠點了一盞燈,那盞燈映著她慘白的臉。

軍醫哪敢扒開女子的衣裳給她看傷,有點扭扭捏捏的,玉海棠要了他的藥箱,親自脫下細柳的衣裳,她身上有擦傷,還有刀傷,血淋淋的,肩頭還有被截斷的箭矢沒拔。

玉海棠看著她身上新舊不一的傷痕,像是有點發怔,片刻,她親手拔了細柳肩頭的箭矢,汩汩的血頓時湧出來,細柳薄薄的眼皮顫抖,睜起眼睛。

她動動泛白的唇:“姨母……”

“你難道是個孩子嗎?”玉海棠的聲音依舊冷淡,她用細布按住細柳的傷口,“還是你想提醒我,我騙了你,讓你做紫鱗山的殺手,也不對你說你我之間的這層關系。”

“我只是想念姨母。”

細柳趴在枕頭上,她的聲音沙啞極了。

玉海棠手上的動作一頓,但很快,她像是並未聽到這話似的,依舊冷著臉為她上藥,包紮。

細柳幾乎快要在劇烈的疼痛中昏睡過去了,但朦朧視線中,她忽然發現玉海棠替她包紮的手竟然在發抖。

她一下抓住玉海棠的手。

冷得像冰一樣。

“姨母……您怎麽了?”細柳竭力保持清醒。

軍帳中只有一盞燈,就點在細柳的面前,而玉海棠的身後則是一片濃暗,驚蟄早就已經避出去了,此時這帳中只有她與玉海棠兩人。

玉海棠依舊平靜而冰冷地凝視她。

“……姨母!”

細柳的臉色忽然變了,玉海棠看著她這樣,後知後覺似的,她掙脫細柳的手,擡起指節,擦過嘴角,果然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