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立夏(三)(第7/10頁)

他們竟然不怕死了。

他們為什麽不怕死了?

鄒復不明白,巡撫大人,布政使大人也不明白。

唯有呂世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人們聽見雨聲,也聽見雨裏整齊森嚴的步履聲,很快,何元忍騎著快馬沖破濃暗雨幕,幾千精兵緊隨其後,他們很快排開擋在百姓前面,又是一道銅墻鐵壁。

鄒復擡起頭,作為行伍中人,他敏銳地察覺到不遠處的高檐上還有弓箭蟄伏,鄒復的臉色驟然變得更難看,他憤怒道:“何元忍!你身為汀州總兵,難道也想包庇這個膽敢弑殺宗親的亂臣賊子?”

何元忍乍一看見石階邊臨昌王那龐大的身軀還嚇了一跳,見他胸口一個血洞,便更加頭皮發麻,他猛然回頭看向陸雨梧。

那小陸大人左手挽刀,一身青色官服沾著斑駁血跡,身邊還倒著幾個死去的衛兵。

何元忍心中驚駭,但他沒有說話,卻也沒有任何動作,他手底下的兵士們將王府衛兵與百姓徹底隔開了。

天邊飛火閃爍,不遠處更多的百姓聚集過來,花懋領著全家護院走在前面,自個兒手裏也拎了把刀,氣勢洶洶地奔來。

烏布舜被雪花扶著,站在人群裏,擔憂地望著陸雨梧。

而如此人潮,令鄒復心中遲疑。

他可以殺了這些膽敢求到王爺面前的百姓,卻不能仗著刀兵在手,真將滿城的百姓都屠戮幹凈。

“臨昌王身為宗室,一生食祿乃天下萬民供奉,卻不知修德愛民,在其藩地魚肉百姓,在我汀州殘殺無辜。”

陸雨梧往前幾步,幾名侍者退開,他居高臨下,看向幾重人墻之外的鄒復:“若殺宗親,便是亂臣賊子,那麽這個亂臣賊子,我今日已經做了。”

“何元忍。”

陸雨梧擡眼一掃,百姓如濃雲密織朝此處湧來,他看見花懋的臉,看見許多陌生的臉孔,更多的,是隱在昏黑雨幕裏,形容不清的影子。

“開倉放糧!”他忽然一把扔開手中的雁翎刀,沉聲道:“不管千古罵名還是萬世唾棄,與你何元忍無關,與呂世鐸無關,與所有汀州百姓無關,我陸雨梧一人來擔!”

何元忍眼瞼驟然被逼出熱淚,他轉過身,燈籠昏黃的光落在那小陸大人身上,那是一張沾著血的臉。

他猛地抱拳:“自南州回來後,我老何說好與你小陸大人共進退,老子決不食言!不管什麽罵名,也算老子一份!”

“來啊,隨我去開臨昌王的倉,給全城百姓放糧!”

何元忍分毫不拖泥帶水,領著一路人馬便往範府大門裏沖去,束縛著呂世鐸的幾個衛兵早被秦治道給殺了,他膝蓋被衛兵狠狠踢過,此時還疼得厲害,一瘸一拐地到了陸雨梧身邊:“咱們站在一塊兒,就沒有誰一個人來擔的道理!”

陸雨梧看向他:“呂大人,能活一個是一個,誰也不要輕易棄局。”

隨後,他又朝階下看去,那鄒復按著長刀,看見何元忍他們沖進去,他便按捺不住,蓄勢待發,但陸雨梧叫住他:“鄒統領,你確定要與何總兵兵戎相見?如今城中只有你們兩股兵力,你們鬥,只會兩敗俱傷,你未必能真殺了我,自然也就不能為臨昌王報仇,到那時,真正得意的,不是這城中任何一個人,而是守在城外的反賊。”

“若因為你鄒復報仇心切,而使整個汀州城淪陷於反賊之手,”陸雨梧凝視著他,“皇上治我的罪之前,未必不會先治你的罪。”

鄒復的臉色變了又變,哪怕心中憤恨,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陸雨梧說得很對,臨昌王雖是宗親,但與今上關系卻並不親近,皇上一定會治陸雨梧謀害宗親的罪,但若汀州城失陷,他鄒復也逃不開一個死罪。

鄒復雙眼微眯起來:“即便我今日放過你,來日朝廷也不會放過你!”

燈籠的火光之下,陸雨梧那雙眼依舊猶如平湖,他用手背在臉上擦了一下,蒼白的面頰邊血跡變得淡薄:“朝廷放不放過我,那是朝廷的事,至少如今我仍是汀州百姓的父母官,我要對得起他們。”

“我要讓他們吃上飯。”

反賊圍困汀州城,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亦將自己困在了城外,蕭祚一死,南州被江州的賊首給占了,蕭祚那義弟本就沒有多少糧草,本著泄憤之心一股腦兒地沖來汀州,又攻不開城門,可糧草卻在一日日消耗。

當夜城中的動靜不小,連外頭的反賊都聽了個七七八八,他們本想著裏面鬧得越兇越好,最好自殺自滅起來,屆時他們便能不費一兵一卒占了汀州城!

可這不費一兵一卒的美夢才過了半夜就破滅了。

死個王爺這麽大的事,竟然就這麽揭過去了!

反賊們不死心,在外又生生守了一個多月,汀州城門穩固,城內井井有條,反賊們先捱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