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羨玉幾乎是摔下馬的。

他的兩條腿已經抖得不行,即使赫連洲擡手托了他一把,他還是支撐不住,一側身就像倒栽蔥一樣直直摔了下去。

巧的是,又被他的火紅大氅從頭蓋到腳。

“嗚……”林羨玉整個人都躲在大氅裏,他恨不得就此刨個坑,鉆進去,一死了之。

他當著赫連洲的面說了多少壞話?數都數不清了。他不僅當著赫連洲的面說,還當著赫連洲下屬的面說,簡直不要命了!

赫連洲救他,他把人家當成土匪。

赫連洲給他烤肉,他說人家茹毛飲血。

現在到了赫連洲的地盤,他的小命由赫連洲說了算,林羨玉覺得自己都快成烤肉了。

他在大氅下面瑟瑟發抖。

赫連洲低頭看他。

祁國的女子都是如此嗎?

先前已經哭了一路,哭得差點昏厥,現在又裝死,一天有八百次喜怒哀樂輪番上演。赫連洲在北境的茫茫草原上活到二十七歲,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更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赫連洲擡手招來兩個士兵,指了下林羨玉:“把她送到南邊的空營帳。”

聞言,紅色大氅忽然停止顫抖。

林羨玉悄悄掀起一角,探頭去看赫連洲,可赫連洲壓根沒功夫搭理他,徑直往前走,吩咐下屬:“讓納雷將軍來我帳中一趟。”

林羨玉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活閻羅赫連洲,怎麽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很兇,但好像沒那麽可怕。

士兵打斷他:“姑娘,還請您隨我來。”

林羨玉猛地擡頭,不滿道:“我不是姑娘,我是祁國禮部主客司司務,程遠霖。”

士兵摸摸腦袋,遲疑地“啊”了一聲,他還沒見過長成這樣的男人。

林羨玉懶得解釋,兩手扶著膝蓋,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才站起來,跟著士兵去了赫連洲所說的空營帳。

空營帳靠近方士的住所,離士兵的宿營地遠一些,長闊各一丈半,裏面僅有一張床,一張石頭砌成的茶台,其余空空如也。林羨玉呆呆地站在帳前,一時分不清赫連洲是給他找了個住處,還是將他囚禁在這牢獄之中。

他走進去,士兵便放下帳簾。

日光被擋在帳外,光線變得晦暗,林羨玉壯著膽子環視一圈,然後走到床前,他伸手摸了一下床板,指尖瞬間沾了一層厚厚的灰,他連忙往後退,眉頭蹙成小山峰。

這種地方怎麽能住人?

雖說他已經在沙漠中打了幾個滾,又在馬背上昏睡了一夜,但屋子就該有屋子的樣子。

起碼該有南北通透的窗吧。

窗台上放一只冰裂紋青瓷瓶,瓶裏插幾支淡雅可愛的木芙蓉。

林羨玉想著想著又陷入沮喪。

他真的好想家,也想念京城的一切,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祁國。

他不會打掃,想到帳外喊一個士兵來幫他,撩開門簾又生出幾分膽怯。這裏不是恭遠侯府,是北境的西帳營,是赫連洲的軍隊,他沒有任何資格和身份在這裏使喚別人。

林羨玉只能縮在床邊,無措地看著四周。

臨近日中,他的肚子開始叫喚。

餓比臟更難忍受,他揉了揉肚子,決定起身向士兵討些食物,腦海中卻乍然出現昨日那只沙狐的死狀,那沙狐睜著眼睛,肚腸裏冒出鮮血,惡心感瞬間湧到嗓子眼。他猛地彎下腰,但又因為沒吃東西,什麽都吐不出來。

最難受時,帳簾被人掀開。

一束光照進來。

林羨玉淚眼朦朧地擡起頭。

看到了阿南。

臉頰瘦削,雙眼炯炯有神,鼻梁上有一顆小痣,不是阿南還能是誰?

和林羨玉一樣,阿南的臉上和身上也是灰撲撲的,藍袍臟得都辨不出顏色,發髻也歪到一邊,他驚喜地喊了聲:“殿下!”

片刻後,一陣委屈到了極點的喊聲在軍營中響起,堪比號角。

“阿南!!!!!”

不遠處。

赫連洲的眉毛忍不住抽了兩下。

他緩緩握拳,深吸了一口氣,對納雷說:“你繼續說。”

納雷微微一愣,繼續匯報:“啟稟王爺,屬下連夜審問了鄂爾古的嫡孫隆齊,據他交代,有一個不知姓名的胡商花重金收買他們,讓他們於三月初二日中前,在蒼門關伏擊祁國的和親禮隊。”

“胡商?”

“是,無論如何審訊,隆齊都稱不知對方姓名,屬下又派人前往額爾古的老巢,裏面只剩些老弱婦孺,青壯年全部參與了這次行動。”

赫連洲眸色漸深。

“二十七年前,額爾古是龍泉州的十方總兵,因被祁國官員賄賂,泄露了我軍的城防部署圖,導致我軍大敗,不得已割讓龍泉州,這件事,王爺應該記得比屬下更深。”

納雷看了一眼赫連洲的臉色,繼續道:“東窗事發後,額爾古攜家眷出逃,狡兔三窟,我們始終沒有抓住他。額爾古死後,他的後代難以為繼,儲糧耗盡,這兩年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在這時,有一位胡商找到他的嫡孫隆慶,表示願出萬金,條件是和親禮隊必須全軍覆沒,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