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九   碧樹凋殘(第5/7頁)

黃梓瑕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沐善法師在嗎?”

“法師在禪房之中,”小沙彌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又雙手合十說道,“施主喜歡聽的話,我就繼續跟您說說劉家巷的潑婦變淑女,真安裏的不孝子猛回頭,雲州的……”

還沒等他說完,那邊禹宣已經過來,帶他們去見沐善法師。他手中提著一壺水,輕叩虛掩的門戶:“禪師法體如何?弟子禹宣求見。”

裏面傳來輕輕一聲,聲音幹澀低喑:“進來吧。”

禹宣停了停,又說:“弟子帶了兩人求見禪師,是成都捕快……王夔與楊崇古。”

“哦……”沐善法師應了一聲,慢吞吞的沒回答。黃梓瑕與周子秦還以為他會說不見,誰知他已經拉開了門,向他們合十說道:“貴客降臨,不曾遠迎,請進吧。”

幾人落座,小沙彌取了屋後泉水,蹲在那裏煮茶。

沐善法師穿著一身半舊禪衣,手中一串磨得光亮的十八子,須發皆白,就是臉色有些灰暗,皺紋和老人斑都甚多,算不上鶴發童顏。

他已有七八十年紀,雙眼眯著看人,蒼老面孔上,瞳孔卻如同針尖般,目光刺在他們身上,幾乎讓人覺得生燙。

黃梓瑕也合掌向他行禮,在心裏暗想,這個老和尚,好毒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什麽了。

三人被延請入內,坐下喝茶。

沐善法師和顏悅色問:“兩位捕快似乎是北方口音啊?”

“正是,我們從長安而來。”黃梓瑕說道。

“京中風土如何?不知兩位來到成都府所為何事?”

黃梓瑕隨口應付道:“聽說當年法師也曾入京,我想如今京中應與當年並無多大變化。”

“世事匆匆,白雲蒼狗啊……十數年前老和尚入京,皇上剛剛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了。老和尚當年還算硬朗,可這十幾年下來,已經是老朽一個啦……”沐善禪師說道,笑語之中盡是感慨。

黃梓瑕自然說道:“老禪師精神矍鑠,我輩羨慕不已。”

眾人喝著茶,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老和尚老而不朽,妙語連珠,黃梓瑕自然恭維道:“難怪禹兄常到這邊來。廣度寺的茶和沐善法師,真是絕妙,可以清心。”

沐善法師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廣度寺最絕妙的,可不是茶和老衲。”

“法師指的,莫非是禪房後的泉水?”黃梓瑕擡手彈彈禹宣帶來的水壺,說,“禹兄今日可不就是前來取水嗎。”

禹宣見提到此事了,才向沐善法師說道:“因這水要祭奠我義父母,是以還請法師誦一篇經文,以成凈水。”

沐善法師便盤膝在水壺之前,點數手中十八子,輕誦了一篇《佛為海龍王說法印經》,短短兩三百字,一時念完。禪房之中只聽得他低喑的聲音,滿蘊慈悲之意。

黃梓瑕聽著他的經文,直到“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四句,不由得垂下眼睫,一時心中萬千思緒,恍惚難言。

等沐善法師停下,禪房內檀香裊裊,一時寂靜。

禹宣站起,提著水壺向沐善法師致謝,告辭離去。在臨去時,他的目光落在黃梓瑕的身上,遲疑許久,終於開口問:“兩位可要與我一起去嗎?”

黃梓瑕緩緩搖頭,說:“我會去祭奠黃使君和夫人、公子的,但不是現在。”

禹宣默然看著他,不言亦不語。

而黃梓瑕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若不能為他們洗雪冤仇,我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等到黃家滿門案情昭雪的時候,我自會前往墓前,以真兇為他們祭奠!”

禹宣點頭,低聲道:“是該如此。”他又深深凝望她許久,見她再不說話,便又低聲道:“我先去祭拜,若還需要我的話,可去晴園尋我。”

待禹宣去了,沐善法師將目光定在黃梓瑕身上,打量許久,才笑道:“施主雖來自長安,但對黃使君家這個案件,似乎十分重視。”

黃梓瑕點頭,說道:“黃家二老對我有恩。”

十七年的養育之恩,如今子欲養而親不待,她望著窗外風中起伏不定的樹枝,心中湧起深深的哀傷憂思。

沐善法師凝視著她,聲音緩慢而低沉:“只不知……是什麽恩情呢?”

黃梓瑕聽他聲音綿柔,那裏面溫和包容的意味,讓人不由自主全然卸下防備,於是便回頭看他。

那雙因為年老而似乎總是眯著的眼睛,在滿是皺紋與老人斑的灰暗面容上,在這一刻,如同幽深的洞,讓她不由自主便難以移開目光,似乎要被那雙眼睛給吸進去。

她茫然若失,下意識地說:“是人世大恩……”

沐善法師頓了頓,又問:“你的來意,莫非是為了黃使君之死?是誰讓你們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