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1頁)

鳳九悟到這一步,頓時覺得帝君的心思果然縝密精深,不過這樣婉轉的情懷居然也被她參透了,近日她看事情真是心似明鏡。她忍不住為自己喝了一聲彩。喝完後,心中突然湧現出不知為何的麻木情緒,而後又生出一種濃濃的空虛。她覺得,東華對姬蘅,其實很用心。

窗格子處一股涼風飄來,鳳九結實地又打一個噴嚏,終於記起床邊搭著一件長襦,提起來披在肩上一撩被子下床,斜對面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自言自語道:“重霖在的話,茶早就泡好了。”

鳳九一驚,擡眼向出聲處一望,果然是東華正掀開茶蓋,瞧著空空如也的茶壺。他什麽時候進了這間屋,她竟完全不曉得,但寄居他人處也敢這麽不客氣也是一種精神。

鳳九看他半天,經歷緲落之事後,即便想同他生分一時半刻也找不到生分的感覺,話不過腦子地就嗆回去:“那你入谷的時候,為什麽不把重霖帶過來?”

東華放下手中空空的茶壺,理所當然地道:“你在這裏,我為什麽還要帶他來?”

鳳九按住腦門上冒起的青筋:“為什麽我在這裏你就不能帶他來?”

帝君回答得很是自然:“他來了,我就不好意思使喚你了。”

鳳九卡了一卡,試圖用一個反問激發他的羞恥心,原本要說“他不來你就好意思使喚我嗎”,急中卻脫口而出道:“為什麽他來了你就不好意思使喚我了?”

東華看她一陣,突然點了點頭:“說得也是,他來了我照樣可以使喚你,”將桌上的一個魚簍順手遞給她,“去做飯吧。”

鳳九睖睜中明白剛才自己說了什麽,東華又回了什麽,頓覺頭上的包隱隱作痛,擡手揉著淤血,瞧著眼前的魚簍:“我覺得,有時候帝君你臉皮略有些厚。”

東華無動於衷地道:“你的感覺很敏銳。”將魚簍往她面前又遞了一遞,補充道,“這個做成清蒸的。”

他這樣的坦誠讓鳳九半晌接不上話,她感覺可能剛才腦子被撞了轉不過來,一時不曉得還有什麽言語能夠打擊他、拒絕他,糾結一陣,頹廢地想著實在無可奈何,那就幫他做一頓吧,也不妨礙什麽。她探頭往魚簍中一瞧,迎頭撞上一尾湘雲鯽猛地躍到竹簍口又摔回去,鳳九退後一步:“這是……要殺生?”

端立身前的東華瞟了眼竹簍中活蹦亂跳的湘雲鯽:“你覺得我像是讓你去放生?”

鳳九大為感嘆:“我以為九重天的神仙一向都不殺生的。”

東華緩緩地將魚簍成功地遞到她的手裏:“你對我們的誤會太深了。”垂眼中瞧見魚簍在她懷中似乎擱得十分勉強,凝目遠望中突然道,“我依稀記得,你前夜似乎說下月十五……”

鳳九一個激靈,瞌睡全醒,靈台瞬間無比清明,掐斷帝君的回憶趕緊道:“哪裏哪裏,你睡糊塗了一準兒做夢來著,我沒有說過什麽,你也沒有聽見什麽。”眼風中捕捉到東華別有深意的眼神,低頭瞧見他方才放進自己懷中的竹簍,趕緊抱定道,“能為帝君做一頓清蒸鮮魚是鳳九的榮幸,從前一直想做給你嘗一嘗,但是沒有什麽機會。帝君想要吃什麽口味。須知清蒸也分許多種,看是在魚身上開牡丹花刀,將切片的玉蘭、香菇排入刀口中來蒸,還是帝君更愛將香菇、嫩筍直接切丁塞進魚肚子裏來蒸?”她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一氣呵成,其實連自己都沒有注意,雖然是臨陣編出來奉承東華的應付之言,卻是句句屬實。她從前在太晨宮時,同姬蘅比沒有什麽多余的可顯擺,的確一心想向東華展示自己的廚藝,但也的確沒有得著這種機會。

湘雲鯽在簍中又打了個挺,帶得鳳九手一滑,幸好半途被東華伸手穩住。她覺得手指一陣涼意浸骨,原來是被東華貼著,聽見頭上帝君道:“抱穩當了嗎?”頓了頓又道,“今天先做第一種,明天再做第二種,後天可以換成蒜蓉或者澆汁。”

鳳九心道,你考慮得倒長遠,垂眼中目光落在東華右手的袖子上,驀然卻見紫色的長袖貼手臂處出現一道血痕,抱定簍子擡了擡下巴:“你的手怎麽了?”

帝君眼中神色微動,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注意到此,良久,和緩道:“抱你回來的時候,傷口裂開了。”凝目望著她。

鳳九一愣:“胡說,我哪裏有這麽重!”

帝君沉默了半晌:“我認為你關注的重點應該是我的手,不是你的體重。”

鳳九抱著簍子探過去一點兒:“哦,那你的手怎麽這麽脆弱啊?”

帝君沉默良久:“……因為你太重了。”

鳳九氣急敗壞:“胡說,我哪裏有這麽重。”話出口覺得這句話分外熟悉,像是又繞回來了,正自琢磨著突然見東華擡起手來,趕緊躲避道:“我說不過你時都沒打你,你說不過我也不興動手啊!”那只手落下來卻放在她的頭頂。她感到頭頂的發絲被拂動帶得一陣癢,房中一時靜得離奇,甚至能聽見窗外天竺桂上的細雪墜地聲。鳳九整個身心都籠罩在一片迷茫與懵懂中,搞不懂帝君這是在唱一出什麽戲,小心翼翼地擡起眼角,正撞上東華耐心端詳的目光:“有頭發翹起來了,小白,你起床還沒梳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