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1頁)

帝君他老人家這樣正常地說話讓鳳九感到十分惶惑,預想中他說話的風格,再不濟此時冒出來的也該是句“哄人也需要思索,看來你最近還須大力提高自己的智商”之類。如此正常的問話,鳳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順溜回道:“我也是怕下月十五再去盜頻婆果,他不願意給我當幫手不是……”不是兩字剛出口,鳳九的臉色頓時青了,艱難道,“其實那個,我是說……”

雨聲恍然間小了許多,無根水籠著長榻的結界壁順勢而下,模糊中似飛瀑流川,川中依稀可見帝君閑臥處銀發倚著長榻垂落,似一匹泛光的銀緞。鳳九腦中空空,凝望著結界壁中映出的帝君影子,無論如何偷盜都不是一件光彩之事,何況她還是青丘的女君,頭上頂著青丘的顏面。倘若東華拿這樁事無論是支會比翼鳥的女君一聲,還是支會她遠在青丘的爹娘一聲,她都完了。

她張了張口,想要補救地說兩句什麽,急智在這一刻卻沒有發揮得出,啞了半晌,倒是東華先開口,聲音聽起來較方才那句正常話竟柔軟很多:“今夜你同燕池悟有約,原來是去盜取頻婆果?”她幹笑兩聲往榻尾又縮了縮:“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身為青丘女君,怎會幹此種偷盜之事,哈哈你聽錯了。”

東華撐著頭坐起身來,鳳九心驚膽戰地瞧著他將手指揉上額角,聲音依然和緩道:“哦,興許果真聽錯了,此時頭有些暈,你借給我靠靠。”鳳九的小辮子被拿住,東華的一舉一動皆十分撥動她的心弦,聞言立刻殷勤道:“靠著我或許不舒服,你等等,我變一個靠枕給你靠靠……”但此番殷勤殷錯了方向,東華揉額角的手停了停:“我感覺似乎又記起來一些什麽,你方才說下月十五……”鳳九眨眼中會意,趕緊湊上去一把攬住他按在自己腿上:“這麽靠著不曉得你覺得舒服還是不舒服,或者我是躺下來給你靠?那你看我是正著躺給你靠還是反著躺給你靠,你更加舒服些?”她這樣識時務顯然令東華頗受用,枕在她的腿上又調整了一下臥姿,似乎臥得舒服了才又睜眼道:“你是坐著還是躺著舒服些?”鳳九想象了一下若是躺著……立刻道:“坐著舒服些。”東華復閉目道:“那就這麽著吧。”

鳳九垂首凝望著東華閉目的睡顏,突然想起來從前她是只小狐狸時也愛這樣枕在東華的腿上。那時候佛鈴花徐徐飄下,落在她頭頂帶一點兒癢,東華若看見了會擡手將花瓣從她頭上拂開,再揉一揉她的軟毛,她就趁機蹭上去舔一舔東華的手心……思緒就此打住,她無聲地嘆息,自己那時候真是一只厚顏的小狐狸,風水輪流轉,今日輪著東華將自己當枕頭。她擔憂地思索,倘若東華果真一枕就是十二個時辰……那麽,可能需要買點兒藥油來擦一擦腿腳。

思緒正縹緲中,耳中聽正愜意養著神的東華突然道:“可能失血太多手有些涼,你沒什麽旁的事,不介意幫我暖一暖吧?”鳳九盯著他擡起的右手,半天,道:“男女授受不親……”東華輕松道:“過陣子我正要見見比翼鳥的女君,同她討教一下頻婆樹如何種植,你說我是不是……”鳳九麻溜地握住帝君據說失血涼透的右手,誠懇地憋出一行字:“授受不親之類的大妨真是開天辟地以來道學家提出的最無聊無稽之事。”殷勤地捂住帝君的右手,“不曉得我手上這個溫度暖著帝君,帝君還滿意不滿意?”帝君自然很滿意,緩緩地再閉上眼睛:“有些累,我先睡一會兒,你自便。”鳳九心道,此種狀況容我自便,難不成將您老人家的尊頭和尊手掀翻到地上去?見東華呼吸變得均勻平和,忍不住低頭對著他做鬼臉:“方才從頭到尾你不過看個熱鬧,居然有臉說累要先睡一睡,鄙人剛打了一場硬仗還來服侍你,可比你累多了。”她只敢比出一個口型,為安慰自己而這麽編派一通。雖然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聞,自己也算出了口氣,不留神,頰邊一縷發絲垂落在東華耳畔,她來不及擡頭,他已突然睜開眼。半晌,帝君看著她,眼中浮出一絲笑意:“你方才腹誹我是在看熱鬧?”看著她木木呆呆的模樣,他頓了頓,“怎麽算是看熱鬧,我明明坐在旁邊認真地,”他面無愧色地續道,“幫你鼓勁。”“……”鳳九卡住了。

第二日鳳九從沉夢中醒來時,回想起前一夜這一大攤事,有三個不得解的疑惑以及思慮。

第一,東華手上那個傷來得十分蹊蹺,說是緲落在自己掉下來時已將他傷成那樣。她是不信的,因回憶中他右手握住自己和陶鑄劍刺向緲落時很穩很疾,感覺不到什麽異樣。

第二,東華前前後後對自己的態度也令人頗摸不著頭腦,但彼時忙著應付他不容細想。其實,倘若說帝君因注定要被困在那處十二個時辰化解緲落的妖氣,因感覺很是無聊,於是無論如何要將她留下來解解悶子,為此不惜自傷右臂以作挽留,她覺得這個推理是目前最穩妥靠譜的。但是,帝君是這樣無聊且離譜的人嗎?她一番深想以及細想,覺得帝君無論從何種層面來說,其實的確算得上一個很無聊很離譜的人,但是,他是無聊到這種程度、離譜到這種程度的人嗎?她覺得不能這樣低看帝君,糊塗了一陣便就此作罷。事實上,她推斷得完全沒有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