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印記(第2/4頁)

長案上有些涼,麗質仰面躺著,背後被激得忍不住弓起,好容易適應了溫度,又覺左肩上一陣細密的疼痛,不由蹙眉輕呼一聲。

可側目看到他幽深濃黑的眼,才伸出要推他的手又頓住,最後慢慢落在他肩上,輕輕撫摸。

……

拾翠殿中,一片漆黑寂靜。

李景燁靜靜仰臥在床上,呼吸綿長而平穩。

蕭淑妃側臥在黑暗中,無聲地瞪著仰臥在身邊的男人,許久未能入睡。

這是她入宮多年來,第一次與他同眠時,未曾感到安心與歡喜。

已經幾日過去了,徐賢妃的話非但沒從心底慢慢淡去,反而愈發深刻地印在腦海裏,既像擺脫不掉的夢魘,更像一盞幽幽蠟燭,引著她慢慢看清從前不曾看清,或者說不願看清的東西。

身旁的男人,她依賴、仰慕了多年的男人,好像正不斷身體力行地向她證明,賢妃的話,一點也沒錯——他的的確確是個冷漠又自私的人。

心中已積累多年的感情正搖搖欲墜,令她惶恐而不知所措,甚至隱隱生出退意。

從前的她一人在宮中,無所顧慮,一心侍奉他左右,只要得到他一點點開懷與贊許,便覺足夠了。

可現在不同了,她已有了嗣直,往後不但要替自己考慮,更要多替孩子謀劃……

黑暗裏,原本平靜安睡的李景燁忽然躁動起來。

他雙眼仍緊閉著,眉心卻不自覺擰起,四肢時不時震一下,口中更是忍不住喃喃。

“麗娘,你回來,快回來!”

蕭淑妃撐起身,拿了絲帕替他擦額角的冷汗,聽到這一聲喚,動作頓住。

她第一次沒感到嫉妒與酸澀,反而一陣心寒與惶恐。

今日他將貴妃遣回鐘家,宮中的謠言已更加甚囂塵上,人人都道陛下已厭棄鐘貴妃,其中嘲諷、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意味,連她都聽不下去。

他既然舍不得貴妃,又何必讓她遭那麽多委屈,那麽多非議?

她咬著下唇,直到痛意令腦海清醒,才伸手輕推他:“陛下,醒醒。”

李景燁魘得不輕,又焦躁不安地左右轉動腦袋,胡亂喊了兩聲“麗娘”和“賢妃”,這才猛然驚醒,一下睜開眼。

他無神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好半晌才回過神,吃力地撐起身,晃了晃腦袋,接過淑妃手中的絲帕,擦拭額角的汗。

“朕方才沒嚇著你吧?”

他的嗓音帶著沙啞,聽來是溫和的安慰,實則卻透著隱隱的戒備與不安。

方才做了場噩夢,醒來的那一刻便已忘了大半,此刻只依稀記得是在承歡殿裏,麗質沖他笑得開懷,讓他忍不住想將她抱到懷裏。

可才伸出雙臂,尚未觸碰到她的衣角,周遭的一切就都變成陰暗清冷的仙居殿。

麗質面上的笑不見了。

她冷若冰霜地望著他,不等他擁抱,便徑自轉身,飛快地離他遠去。

他下意識想跟著追上去,卻被眼前忽然出現的徐賢妃擋住去路。

她面色陰森可怖,蒼白凹陷的面頰上雙唇翕動,無聲,卻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句令他驚恐不安的詛咒:“你,會,遭,報,應。”

……

仙居殿與拾翠殿離得極近,此刻身在拾翠殿中,令他不由後背生寒。

蕭淑妃斂下神色,微笑著搖頭:“妾不曾嚇著,倒是陛下,似乎睡得不大安穩。”

她步下床去,親手倒了杯茶來:“陛下可要請張禦醫來看一看?”

李景燁接過茶盞的手一頓,面色也倏然冷下。

他將杯中微涼的水一飲而盡,略重地擱在床頭案邊,搖頭道:“不必了,朕沒事。”

近來他屢屢讓張禦醫來看診,卻總看不出到底如何,每每都只說是憂思過度,心浮氣躁所致,多日湯藥飲下來,半點沒有好轉的跡象,白日乏力的症狀反而加重了。

若不是已由張禦醫看了多年,他幾乎就要將其當作庸醫,直接趕出大明宮去了。

額角仍突突跳個不停,他心底一陣煩躁,急需一處發泄的出口。

眼看夜已深,他卻不願再留在此處。

“元士,備輦。”

“這麽晚了,陛下要去哪兒?”蕭淑妃跪坐在床邊問。

李景燁已經起身披衣,聞言草草拍了拍她的手:“朕想起還有些政事要處理,先回紫宸殿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說罷,連燈也不點,踏著黑暗便匆匆離去。

蕭淑妃直直跪坐著一動不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才開口輕喚:“蘭昭。”

才進來守在外間的蘭昭應聲過來:“娘子。”

“明日讓人回去,請母親入宮一趟吧,我有些話想同母親說。”

……

寬闊寂靜的宮道上,李景燁坐在步輦上,從仙居殿外遠遠經過。

整座宮殿都隱在黑暗中,唯有黯淡月光灑下,映出模糊的白墻、青瓦與紅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