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化劫

許是那日鄭旸過來交代過了,送飯的阿婆倒是沒再忘記過蘇岑的飯,一天過來兩趟,即便上一頓沒吃也給換上新的。

隔了幾天又送來了新的棉被和火盆,甚至還夾雜著幾本市面上新出的傳奇話本以供他打發時間。

蘇岑知足的很,平日裏一年到頭極少有時間能這麽待著,什麽都不用操心,到點兒就有飯吃,多少人為了一頓溫飽奔波在世,他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就是不能多想,外面的事,外面的人,稍稍一動心思心裏就針紮似的難受。

每日阿婆送飯過來蘇岑就在墻上劃一道,直到某天一面墻忽然就劃到了頭。

蘇岑擡頭問道:“今天什麽日子了?”

阿婆稍稍一愣,擡眼看了看裏面的人,往日她過來這個人不是在百~萬小!說就是在睡覺,今日倒是難得開了口。她見過太多關在這裏的死刑犯,日日以淚洗面者有之,逮著個人就說自己有冤者也有之,但這個人自打進來就不哭不鬧,平和到一開始那段日子她都時常忘記他的存在。

阿婆隨口報了個日子,目光卻沒從人身上拿下來。

即便蓬頭垢面,但還是能從眉目間看出幾分清朗雋秀,那雙眼睛尤其漂亮,擋在蓬亂的頭發後面卻仍然不掩光芒,身形雖然消瘦但那副腰身卻直如松柏,越看越覺得與這裏格格不入。

只見人端起飯碗之後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麽過的這麽快?”

阿婆隨口問道:“什麽這麽快?”

蘇岑擡起頭來沖人輕輕一笑,指了指墻上一道道劃了去的橫杠,“明天,是我行刑的日子。”

阿婆被那個笑容晃了一下,到底是怎麽一個人,能笑著說出“明天是我行刑的日子”?看著也不像多罪大惡極的樣子,怎麽年紀輕輕的就進了死牢?

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出口了:“小夥子你犯什麽事了?”

蘇岑咬著筷子認真想了想,“可能是因為……我說了實話。”

“說了實話就得死?”

“因為這個實話沒人敢說,說了也沒人敢信,他們不敢信就說我的話是假的,好像我死了,白的就可以變成黑的了,過去的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一切就皆大歡喜、天下太平了。

阿婆疑惑:“既然沒人信那你為什麽還要說?”

“因為……”那青年人輕輕垂下眼眸,“事實就是事實,真相不應該被謊言蒙塵,有些人不該不明不白死去,也有人不該苟且偷生活著。”

阿婆聽的雲裏霧裏,最後還是決定問點聽得懂的,“那小夥子,你成家了沒啊?”

“嗯。”蘇岑一愣之後重重點頭,眉目也明艷了幾分,“雖然算不上明媒正娶,但也是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了的,有了天地先人為證,我們應該也算是夫妻了吧。”

“看你面善,那你妻子應該也是個賢良的人吧?”

“他很好……很好……”蘇岑咬著筷子點點頭,再一眨眼,豆大的眼淚陡然砸落下來,砸在冰涼的碗沿上,擲地有聲。

阿婆知道自己這又是戳到人傷心事了,輕嘆了口氣,站起身道:“到底是斷頭飯,明日我給你做些好吃的,你想吃什麽?”

蘇岑想了想,道:“那勞煩您給我煮一碗陽春面吧。”

阿婆一愣,死刑犯她見得多了,換著花樣要各種山珍海味的都有,要面條的還是頭一個,不禁提醒:“面條細軟,泡在湯裏帶過來可就爛了。”

卻見人篤定地點點頭,“沒關系,我就要一碗陽春面。”

只是這碗陽春面到底沒吃上,離著行刑還有幾個時辰,牢裏突然來了兩個衙差,先是將他手上腳上的鐐銬都打開,隨後牢門一敞,“走吧。”

蘇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兩個衙差等的都不耐煩了,沖他吼道:“到底走不走啊?在這裏還住上癮來了?”

蘇岑只覺得喉嚨幹澀,好半晌才擠出兩個字來,“去哪兒?”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誰管你。”

兩個衙差懶得再等他磨嘰,任由牢門大敞著已經先走一步,邊走邊道:“真稀奇,進來這裏的竟然還有活著出去的,真的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蘇岑活動了活動手腳,負重感習慣了,一摘了去竟有幾分不適應,好半晌才從牢裏挪出來,再回頭看過去,脫落在地的鐐銬,那塊堅硬寒冷的青石板,滿墻的青苔,還有幾分亦真亦假的不真實感。

蘇岑每一步都像走在雲層裏,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走到大牢門口,還沒適應突如其來的陽光,突然被什麽迎面一撞,險些一頭仰倒下去。

“蘇哥哥,蘇哥哥你可算出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哭的泣不成聲,蘇岑穩了幾穩才好不容易把身形立住,抱著懷裏柔軟纖細的身段,那些感覺才一一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