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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維瑞克的財富完全處於另外一個量級。

她的手指包住涼絲絲的黃銅門把手,門把手似乎開始蠕動,在接觸的第一秒內就在材質與溫度的連續譜之內迅速滑變。

門把手重新變成金屬物——塗著綠漆的鑄鐵——向外向下沿著透視線展開,此刻她握在手裏的是一道古老的欄杆,她大吃一驚。

風吹來的幾滴雨點落在臉上。

雨水和濕潤泥土的氣味。

許多小細節沖突帶來的混亂:一方面是在藝術學校時一場喝得爛醉的野餐會的記憶,另一方面是維瑞克的完美幻境,兩者爭鬥不休。

她腳下是巴塞羅那的獨特風景,煙霧籠罩了聖家堂造型怪異的尖頂。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住欄杆,抵抗眩暈的感覺。她認識這個地方。這是桂爾公園,安東尼・高迪破敗的童話王國,位於市中心背後的一片貧瘠高地上。她的左手邊,配色瘋狂的馬賽克拼貼蜥蜴沿著坡道向下滑到一半,凝固在那裏。嘴部的噴泉澆灌著花床上沒精打采的植物。

“您失去方向感了。請原諒我。”

約瑟夫・維瑞克坐在底下的一條曲折長椅上,柔軟的短大衣裹著他寬闊的肩膀。多年來她一直覺得維瑞克的相貌有幾分眼熟。這會兒不知為什麽,她想起了維瑞克和英國國王的合影。維瑞克對她微笑。硬邦邦的黑灰色頭發底下,他碩大的頭顱形狀優美。他的鼻孔永遠張開,像是在嗅聞藝術和商業看不見的氣息。他帶著無框的圓眼鏡——這是他的標志,眼睛很大,呈淡藍色,出奇的柔和。

“請坐,”他擡起瘦削的手,拍了拍碎陶拼貼的長椅,“請原諒我對技術的依賴。我被禁錮在一個大缸裏已經十多年了。斯德哥爾摩郊外一片醜陋的工業區。說是地獄也有可能。我不是一個完好的人,瑪麗。請坐在我旁邊。”

瑪麗深吸一口氣,走下石頭台階,穿過鵝卵石路面。“維瑞克閣下,”她說,“我看過兩年前您在慕尼黑的演講。評論哈斯勒和他的孤獨探索劇院。您當時看上去挺健康……”

“哈斯勒?”維瑞克皺起曬得黝黑的眉頭,“你看見的是替身。也許是全息投影。瑪麗,有很多惡行頂著我的名字。我的財富有許多部分已經自治,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它們有時候甚至彼此開戰。財務肢體的反叛。出於復雜得甚至超乎自然的原因,我的病情從未對外公布。”

她在維瑞克身旁坐下,低頭看著兩只長靴磨損的腳趾部位之間臟兮兮的路面。她看見一片白色的砂石、一枚生銹的回形針、一只蜜蜂或黃蜂的積灰屍體。“細節真實得可怕……”

“是啊,”他說,“瑪斯公司的新生化芯片。你應該知道,”他繼續道,“我對你的個人生活的了解也有這麽細致。在某些方面,比你本人了解得還要清楚。”

“真的?”她發覺把注意力放在城市風景上最為輕松,尋找學生時代五六個假期見過的各種地標。那兒,對,就是那兒,蘭布拉大街,鸚鵡和鮮花,小酒館出售黑啤和烏賊。

“對,我知道是你的情人說服了你,讓你相信你找到了遺失的科內爾原作……”

瑪麗閉上眼睛。

“他托人制作贗品,雇傭了兩名有天賦的學生畫家和一個有名望但遇到了人生難題的歷史學家……他付給他們的錢是從你的畫廊騙走的,這一點你肯定也猜到了。你在哭……”

瑪麗點點頭。一根冰涼的食指扣了扣她的手腕。

“我買通了格納斯,我買通警察放棄案件。媒體不值得買通,他們根本不值得。不過,你稍微受損的名聲也許反而是你的優勢。”

“維瑞克閣下,我——”

“稍等一下,謝謝。帕科!孩子,過來。”

瑪麗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年約六歲的孩子,盛裝打扮,身穿黑色禮服大衣、燈籠褲、白色長筒襪和黑色高幫漆皮靴。柔順的棕色頭發搭在前額上。他用雙手捧著一個盒子似的東西。

“高迪於1900年開始修建這個公園,”維瑞克說,“帕科穿的是那個年代的衣服。過來,孩子。給我們看看你的寶貝。”

“先生。”帕科用稚氣的聲音說,鞠個躬,上前展示他捧著的東西。

瑪麗低頭去看。木質的盒子,玻璃蓋。物品……

“科內爾,”她忘了自己的眼淚,“科內爾?”她扭頭看著維瑞克。

“當然不是。嵌在那段骨頭裏的東西是個布勞恩生物監控器。作者是一位在世的藝術家。”

“還有其他的嗎?其他的盒子?”

“我已經找到了七個。在三年時間內。你要明白,維瑞克藏品就像黑洞。非自然的財富密度不可避免地引來了最稀有的人類靈魂的作品。又一個自治的過程,我平時很少有興趣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