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2/4頁)

整個上午她都留在安德莉亞的住處,打開博朗投影儀,研究七件作品的全息圖。每一件都有自己的非凡之處,但她一次又一次重新調出維瑞克最初向她展示的那個盒子。假如原件在我面前,她心想,我取掉玻璃,一件一件拿出裏面的物品,剩下的會是什麽呢?無用的東西,一片被框起來的空間,或許還有灰塵的氣味。

她躺在沙發上,博朗投影儀擱在肚皮上,她盯著那個盒子,內心隱隱作痛。她感覺這個結構完全撩動了某種情緒,但這種情緒卻沒有名稱。她擡起雙手,伸進明亮的投影圖,撫摸雕出笛孔的鳥類長骨。她確定維瑞克早就請鳥類學家辨別過這段骨頭來自哪種鳥的翅膀。估計多半還搞清了每件物品的誕生時間。每張全息膠片都存有一份詳盡的報告,講述每件物品現已掌握的來源情況,但她存心不去看那些報告。碰到藝術方面的謎團,有時候你最好化身為懵懂孩童。孩童能看見對受過訓練的眼睛而言過於明顯的事實。

她拿起博朗投影儀放在沙發旁的矮桌上,去拿安德莉亞的電話,想知道現在幾點了。阿蘭說他三點會打電話到安德莉亞家裏找她。她想調出時間服務,自動重播的衛星新聞滾過屏幕:日航的一架航天飛機在重新進入大氣層時,於印度洋上空解體;新澤西一處乏味的市郊居住區發生一起爆炸案,殘忍但毫無意義,波士頓-亞特蘭大都市軸心區的警探受命前去調查;建築工人在新波恩南區發現兩枚戰爭時期遺留下來的導彈,據信導彈裝載的是生化武器彈頭,國民警衛隊正在主持疏散工作;亞利桑那官方否認墨西哥的指責,稱索諾拉邊境附近並未引爆小型核武……她看著新聞又重頭開始,模擬畫面中的航天飛機再次在烈火中死亡。她搖搖頭,撳下按鈕。已經是中午了。

夏日時節,巴黎的天空湛藍而熾熱,她聞著上等面包和黑煙草的香味。受到觀察的感覺已經消退,她從地鐵站走向帕科留下的地址。聖奧諾雷郊區街。地址有點眼熟。一家畫廊,她心想。

對。羅伯茨畫廊。主人是一位美國人,他在紐約還經營著三家畫廊。昂貴,但已經不太走紅。帕科在一幅巨大的畫板下等她,畫板上凹凸不平地刷了一層清漆,底下是幾百張方形小照片,都是火車站或巴士終點站那種老式機器拍攝的,照片裏千篇一律全是年輕女性。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藝術家的名字和作品標題:《請在死者名錄裏閱讀我們》。

“你大概能理解這種東西。”西班牙人皺著眉頭說。他身穿巴黎商人樣式的昂貴藍色正裝和白色羅紋布襯衫,打著非常有英國氣質的領帶,多半來自夏爾凡。他不再像個侍者了。他斜背著一個意大利品牌的壓紋橡膠包。

“什麽意思?”她問。

“死者名錄,”帕科朝畫板點點頭,“你以前買賣的就是這種東西。”

“你有哪兒不明白嗎?”

“有時候我覺得這個——這種文化——完全是個騙局,是個詭計。我從小到大一直在侍奉主人,偽裝成各種樣子,你明白嗎?我的工作並不缺少滿足,有許多勝利的時刻。可是,只要他交給我的任務與藝術有關,我就沒有過半點滿足的感覺。主人他很有錢,這個世界充滿了無比美麗的物品。然而主人他追求的……”他聳聳肩。

“那麽,你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麽,”她對帕科微笑,“為什麽選擇這家畫廊見面?”

“主人的代理人在這裏買到了其中一個盒子。你沒有讀我們在布魯塞爾給你的歷史記錄嗎?”

“沒有,”她答道,“那會幹擾我的直覺。維瑞克閣下花錢買的就是我的直覺。”

帕科挑起眉毛,“我介紹你認識畫廊的管理人皮卡德。他也許能幫你發揮你的直覺。”

他領著瑪麗穿過前廳,進了一道門。一個粗壯的法國人戴著話筒正在打電話,他頭發灰白,身穿皺巴巴的燈芯絨正裝。她在電話屏幕上看見了分成幾欄的文字和數字。紐約市場的今日報價。

“啊哈,”男人說,“埃斯泰貝斯。不好意思,稍等片刻。”他抱歉地笑了笑,繼續打電話。瑪麗看著報價的數字。波洛克又下跌了。

藝術的這個方面恐怕是她最難以理解的地方了。皮卡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叫皮卡德——正在和紐約的交易員交談,安排購買某位藝術家的一定數量“點”的作品。一個“點”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意思,取決於所涉及的媒介,但幾乎能夠肯定的是皮卡德永遠也見不到他購買的作品。假如那位藝術家備受尊崇,那麽真跡多半被裝箱保存在保險庫裏,誰也看不到那些作品。幾天或幾年以後,皮卡德會拿起同一個電話,命令交易員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