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第9/14頁)

我皺起眉頭。第一修正案就是為這些無聊的話題準備的嗎?手指聊天聚會中那些犀利的觀點都到哪裏去了呢?我走近圍觀的人群,試圖找出黑色連帽衫的蹤跡,但這時警察走上前來以草坪維護為理由請示威者離開,人群也隨之散去,我沒能在其中找到熟悉的影子。幾個警察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其中一個舉起手指指我衣服上的頭像,另一個恍然大悟,並大笑了起來。我立刻轉身離開。

不由自主地,我乘坐地鐵向城東出發,在環線最東端的地鐵站下車,攔了一輛出租車並告訴司機:“伊甸道289號。”

“伊甸道?”出租司機嘟噥著,“希望小費夠多。”

車子拐入小路,街區越來越破舊,路燈也稀少起來,隨著出租車停在黑暗的伊甸道中央,我的緊張和希冀水漲船高。“考慮搬家嗎,老兄?我知道幾家不錯的旅館。”司機接過車費,替我打開車門。

“不必了,我喜歡安靜。”我下車,關上車門,揮揮手。出租車的尾燈亮起,接著迅速變小,消失在深遠的夜裏。現在是晚上九點,伊甸道依然寂靜得像一座墳墓,我走近碎掉一扇窗戶的289號大門,想了想,推門而入。

我知道我來得太早了,可些許等待會讓今夜的聚會更加有趣。同昨天一樣,我的心臟怦怦跳著,不同的是興奮代替了恐懼。在搖晃的白熾燈的照明下,我找到樓梯背後的小門,擰開黃銅門把手,狹窄而深邃的40階樓梯出現在眼前。我沒有手機,當然也沒有手電筒,我整理一下兜帽,閉上眼睛,走入漸漸黑暗的地下室。1,2,3,4,5,…,39,40。面前出現一堵墻,樓梯在此轉彎,我摸索著,伸出右腳試探,找到向下的台階,1,2,3,…,39,40。雙腳落在平坦的地面,前面應該是掛著銅質S符號的綠色木門,我滿懷希望,伸出雙手。

手指摸到的,是冰冷的水泥。

記憶出現偏差了嗎?我盡量回憶昨夜的經歷,樓梯的盡頭有一扇門,僅有一扇門。不會錯,我清楚地記得黃銅S字母的光澤。我移動腳步,左右試探,兩邊都是混凝土墻壁,正前方原本應該是門的地方,也是一扇粗糙的墻壁,樓梯的盡頭,竟然是一個死巷。

我感覺血湧上頭部,耳朵開始發熱,頭痛再次襲來。冷靜,要冷靜,我對自己說,深呼吸,做個深呼吸。我摘掉兜帽,長長地吸一口氣,地下冷且潮濕的空氣湧進我的肺,讓我過熱的大腦稍微冷卻。

平靜了幾分鐘,我再次試著尋找那扇消失的門。沒有任何痕跡表明這裏曾經出現過一扇門,坑窪不平的墻壁刺痛我的指尖。我頹然坐下。

“你的朋友們去哪了?”父親的臉出現在黑暗中,帶著漫不經心的放肆的嘲笑。“住嘴!”我叫道,把腦袋埋進臂彎,堵住自己的耳朵。“我說過了,別惹麻煩。”父親抹去嘴角的酒跡,呼出臭烘烘的灼熱氣息,他攬著姐姐的肩膀,姐姐明亮的藍眼睛中蓄著透明的眼淚。母親在一旁哭泣。“住嘴!”我尖叫道。“你已經18歲了,現在滾出我的房子,找份工作,或者去上你那該死的大學,我沒有責任再與你分享我的牛肉濃湯了。”父親咆哮著,將衣箱扔在我腳下。姐姐躲在廚房裏流淚望著我,母親無動於衷地端著鍋子。“住嘴!”我歇斯底裏地尖叫著。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你沒辦法準確計算時間。我或許做了一個噩夢,也可能根本沒睡著。我扶著墻壁,慢慢站起來,每一個關節都在因長時間蜷曲而呻吟。現在我想做的,只有回到我小小的公寓,喝一大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把我昨夜荒唐的夢境完全忘掉。把手心殘留的觸感完全忘掉。把手指聊天聚會這個荒誕不經的名字完全忘掉。

我邁出左腿,腳尖踢到什麽東西,那東西滾動兩下,亮了起來。白色光斑照亮狹窄的空間。那是我昨夜丟在門前的手機,我獨一無二的、被當今時代唾棄的老式智能手機。

那不是夢。我立刻找回了全身力量,拾起手機。電量馬上就要耗盡,但足夠讓我仔細檢查憑空出現的墻壁。沒錯,這堵墻是嶄新的、由快幹水泥臨時砌成的,在墻壁下方接縫處我發現了被掩埋一多半的木質門檻。門還在,只是被試圖隱藏秘密的人保護起來。我敲敲墻壁,水泥的厚度在我破壞的能力範圍之外。穿黑色連帽衫的人不是我的幻覺,他們只是換了聚會的地點,忘了通知我而已。我有些欣慰地自我安慰道。

我在那裏等到淩晨兩點,沒有人出現。我走上地面,步行到兩公裏外的地鐵站,在那裏找到一輛出租車回到公寓。我一步一步走上嘎吱作響的台階,心情亂糟糟的,但周三上午還要工作,打開公寓門之後,我想的是趕快喝杯酒沖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