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第7/14頁)

“……好吧。我在你左邊。現在,我們向前移動三步,那裏是環的一個節點,你拍拍右邊人的肩膀,他會暫時斷開環,然後你用右手拉住他的左手。記住,要快。”她遲疑一下,答應了。

我們交換位置,她用右手握住我的左手,帶領我向前移動。我隱約感覺前面人的體溫,蹲下去,觸到一個人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那人立刻向右讓開位置,我和她手拉手坐下,右邊的人找到我的右手,與我相握。

那是一只堅硬、骨節粗大、肌肉發達的男人的手掌,但手指出奇地靈活。我的掌心立刻被快速的書寫覆蓋了,右邊人寫得太快,以至於我無法分辨出每個字母,我努力捕捉關鍵詞和縮略詞,通過猜測大致了解一句話的意思,腦子還沒烙下痕跡,下一句話又洶湧而來——這是手指書寫構成的信息洪流,我的皮膚敏感度顯然還不夠格。忙亂解讀文字的同時,斷斷續續寫給左邊的她。“……反對黨……醜聞……下台風波……秘密警察……逮捕……”一段信息只翻譯出部分關鍵詞,是我挺感興趣的一個話題,現在的網絡討論組裏從來沒人提起的話題。我想加入自己的觀點傳給她,但下一條信息已經到了。“空天飛機墜毀……牙買加。醜聞。液體燃料泄漏。NASA失去政治支持?俄羅斯攻擊。”前面是議題,後面是人們的觀點。我想我逐漸習慣了接受信息,她說的對,我不算個新手。但左手的幾根手指無論如何也無法迅速而清晰地傳出資訊,多次嘗試以後,我泄氣地寫了一個“對不起。”

她的掌心涼爽光滑,像我小學時教室裏嶄新的黑板。這時,她伸出食指,偷偷地在我左手心寫了個三個字:“原諒你。”

我能感覺自己的嘴角向上咧起。“你剛剛告訴我這是違規的。”我寫道。

“有進步。”她明顯違規地加上一個笑臉。

6

敲門聲把我吵醒。我用枕頭捂住耳朵,希望等一會兒敲門人會自己離去,但五分鐘後,我不得不套上睡袍,趿著拖鞋走向起居室。敲門聲不緊不慢、執著地響著,我從貓眼望出去,一頂警察的大檐帽擋住全部視線。見鬼。我嘟囔著打開門鎖,拉開門:“有什麽可以效勞?”

“你好。”倚在墻上的小個子警察摘下帽子,出示徽章,無精打采地說:“先生,能耽誤你五分鐘嗎?你知道的,例行談話那一套。”

“好吧,五分鐘。”我轉身走回起居室,倒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半杯波本威士忌。時鐘顯示周二下午一點半,糟糕的睡眠質量讓腦袋又隱隱作痛起來。我把琥珀色的酒液倒進嘴裏,長長吐出一口氣。電腦屏幕亮起來,ROY留言道:“我參加那個討論組了,比想象中有趣一點點。”

看樣子30歲左右、留著老式髭須的小個子警察毫不見外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下,左右打量我的小公寓:“挺不錯的地方。”

“20年前顯得更好些。”我回答。

警察把大檐帽放在我的咖啡桌上,從兜裏掏出平板電腦和電子筆,想了想,又丟下,靠在單人沙發上略顯無聊地嘆口氣:“連我自己都知道,這種問話半點意義都沒有。”

“工作,對吧!”我表示理解。

“好吧,工作。”他皺著眉頭,不情願地揀起平板電腦,“那麽……你在社會保障局工作。周一、周三、周五。”他讀到。

“沒錯。”我回答。

“45歲,單身。去年因醫療保險詐騙被判社區服務兩個月。”他略顯驚異地念道。

“是醫院沒搞清楚我的額度!他們後來道歉了。”我煩躁地解釋道。

“昨天深夜一點十二分接到投訴,你打擾鄰居睡覺了?”警察懶懶地用電子筆的末端梳理小胡須。

“呃……”想起昨夜的經歷,我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緊張。警察登門會不會與“手指聊天聚會”有關?盡管我沒覺得一群人坐在黑暗中摳對方的手心有什麽違法的地方,但直覺告訴我,什麽也別說。保守這個秘密。別惹麻煩。就像父親常常對我說的那樣。“……我喝了點啤酒,醒來以後騎摩托車出去兜風。就這樣。對鄰居的投訴我深感歉意。”

“哦。騎摩托兜風。”沒什麽幹勁的警察在平板電腦上寫道,“男人的浪漫,我懂的。那就這樣。沒問題了,你知道,對精神衰弱的老太太的投訴我們向來不太當真,但總得例行公事走一趟,是吧?”他站起身來,把大檐帽夾在腋下,將電腦和筆塞回口袋。

“結束了?”我不敢相信地站起來。

“感謝您的配合。”警察幹巴巴地說著標準用語,轉身出門。我端著威士忌杯子送他出去,在關門時,小個子回頭擡起黑眼珠看了我一眼說:“對了,你騎摩托沒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吧?”